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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页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不了解这个人……他经历过什麽,是不好的事吗?

  顾朗不会告诉他,他只是淡淡一笑,说,忘了……

  可他真的能忘吗?

  如果忘掉过往是如此容易的事,却为何,他还要为了眼前的一切而挣扎,不如都放开,全都放开去……让它们随著时间流逝吧,没有从前,没有现在,亦没有将来,有的,只是薄薄一捧土,来埋葬一个名字,埋葬一个……情字。

  ……

  七日的欢腾,转瞬即逝,当人们燃起火把,巡著太阳行走的方向,一路载歌载舞,为英雄欢庆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这片草原将要发生些什麽。

  草原人的快乐很单纯。

  而詹肆月似乎也体味到了这种单纯,他坐在帐外,双手托著下巴,望向不远的地方,排起长队蛇行前进的人们,把最後夺得魁首的达因王子,抬在轿子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四周围满了姑娘。

  那情景真的挺有趣。

  可忽然,他却觉到了一丝不安……那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他只是四下望了望,一个骑马的女子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蔡凤甜,没错,她还是蒙著面纱,目光幽幽地看向这边,但片刻之後,她便调转了马头,混入行进的队伍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詹肆月霎时感到一股森森的寒意,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那天蔡凤甜怎麽会滑下山坡,说实话,连他都不很清楚是为什麽,因为当时的情况太古怪了……怎麽说呢,就像他误入狼群的那次,他觉得自己,明明是走在小道上的,可等回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陡峭的坡边,而蔡凤甜却在不很远的地方看著自己,那目光就跟方才的像极了……但一瞬间之後,更加不可置信的一幕便发生了,他刚刚往回迈了一步,蔡凤甜就脸色大变,然後三个黑漆漆的东西不知从哪飞了出来,其中一个还划伤了蔡凤甜的腿,她尖叫了一声,便往山坡下滑去,詹肆月飞扑过去拉她,却还是来不及,倒是跌在地上的时候摔得浑身疼痛,扭伤了脚……

  所以说,他後来会肚子痛,大多是摔的……但这件事,他却也没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三个黑漆漆的东西,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因为太快了,他始终不能确定。

  但这样的疑惑很快被另一件事打断了,他看到一个随从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去给戎易扬报告了一件事。

  黑铁回来了,领著另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车上拖著大批大批货物,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军用的。

  戎易扬只清点了一遍,就马上将它们送往干索那里,让他过目,干索看过後自是没的挑剔,给了他不少金银,还有一件漂亮皮袄,据说是用珍贵的白鹿皮缝制而成的,质地轻薄却十分保暖,戎易扬把这皮袄带回来,便拿到了詹肆月面前。

  “去把这个穿上。”

  “穿这个?”詹肆月有些摸不著头脑,“天气已经暖和了,用不著穿了。”

  戎易扬却笑:“你穿上就对了,往北边走可还冷著呢。”

  “北边?”

  “是啊。”戎易扬点点头,“我说话算数的,你不是想去波斯集市看看吗,我今天带你去。”

  “波斯集市……你说,真的?!”

  詹肆月这才想起来,刚到厥族的时候,自己是说过这些来著,只是这日子久了,他都忘了,却没想到戎易扬还记著……

  一时间,心里倒是很感动,赶忙回去套上皮袄,出来的时候,见戎易扬已经备好了一匹马,便自觉地爬到马背上,二人一同奔入了广阔的草原。

  草原……草原……草原是多麽迷人的地方,尤其在四月,在春天,什麽都是新生的,什麽都是刚刚开始……

  放眼望去,嫩绿的原野中,时时有羚羊跳跃的身影,它们奔向最近的一处水洼,在那里,小羚羊也会喝到出生後的第一口水,还有那麽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鸟,都聚在水边,梳洗著沾满尘土的羽毛,之後,它们会重新飞上蓝天,继续自己的旅途……而牧牛人驱赶的牛群中,也多了不少笨拙而蹒跚的小东西,它们寸步不离地跟在母亲身後,似乎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詹肆月微笑地看著这些,慢慢地,心也被柔软了似的,每一次地跳动,都让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地融入过……这孕育著新生的天地……他们却是在相互呼应著……这让他,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然而,这样的春意,也并未润泽到所有地方,当他们一路北上,并在黄昏时分遇到了几位裹著头巾的波斯人时,詹肆月才惊觉,身上的皮袄,起了多大的作用。

  这里果然还很冷,干燥的空气中漂浮著一层黄色的沙土,很容易就会进到眼睛里,但即便这样,每当有风吹来的时候,还是会有更多的沙土被卷起来,漫飞舞……

  所以,他们到了集市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了两顶可以阻挡风沙的帽子。那帽子的形状很是特别,圆圆的顶,还带著长长的围巾,围上以後就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风沙就被遮挡得差不多了。

  但这帽子不算最怪的,集市上还有更多稀奇玩意儿,詹肆月看那个都觉好玩,拿起来左看右看,那些买东西的波斯人就劝他买,但是叽里呱啦的,他全听不懂,最後就是,人家伸几根手指,他就给几两银子……

  不过,这里面有的东西还真是贵,他看了一柄小弯刀,还没有手掌长呢,那翘胡子老头就敢要他二十两,他二话不说就把那小刀扔了回去,还跟烫到了手似的甩了好多下,暗骂一声,奸商……但他这边扔回去,那边就被戎易扬给拿了回来。

  “这刀还不错,喜欢就拿著吧,也能防防身。”

  防身……防你个大头鬼,这可是二十两银子啊!拿二十两银子来防身……大少爷,你还真是阔气!

  詹肆月小时候是穷惯了,这时候不免觉得戎易扬奢侈,恨恨地瞪了他几眼,才拔出那小刀瞧了瞧。银色的刀锋闪闪发亮,看著倒是挺锋利,可比他家里那种一两钱一把的大柴刀,到底好在了哪里,他还真看不出来……

  奢侈奢侈啊,但左右一想,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有什麽好心疼,便又释怀了,愉快地将那小刀藏进袖口中,跟著戎易扬继续游逛。而戎易扬今天也很有耐心,他说想去哪就带他去哪,他说想买什麽就给他买什麽,没发一下脾气,也没嫌他事多,最後还带他吃了一顿波斯美味,香得他直想把一桌子的东西全塞进肚子里……直到从那饭馆出来,撑得走不动路了,还不停打嗝,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吃多了。

  而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夜市里的人们打著各种模样的灯,也有人吆喝著卖这东西,但戎易扬却没去买,他心里想著一些事,默默握住了詹肆月的手,詹肆月也仿佛感觉到了什麽似的,安静了下来。

  於是,两人就那麽肩并肩,慢慢地走著,穿过那些明明暗暗,穿过那些影影绰绰,消失在嘻闹的人群中……

  直到戎易扬忽然放慢脚步,詹肆月才开口,轻轻问道。

  “就是这里?”

  戎易扬十分惊讶,扭头看著他。

  “你……怎麽……”

  “呵,你说有时间才会带我来,可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时间。”詹肆月笑了笑,低下头去,“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像有什麽大事要发生……黑铁大哥不是回来了吗,还带了那麽多没有见过的人……你还把刀枪卖给干索了吧,可他们是要跟中原打仗的,你怎麽会那麽做……不会的,所以,你肯定有什麽打算吧?”

  这样说完,詹肆月便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著戎易扬,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看,我能猜到你在想些什麽……而戎易扬也是真的没想有到,他能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半晌,才点了下头。

  “是,我……”

  “停!别说!”但詹肆月却一下堵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别跟我说你要去打打杀杀,最烦这个……哎,反正我现在就是个累赘,既帮不上忙,自己又没法离开,我在这里等你就好了!”但想了想,还是问,“要等多久呢?”

  “不好说,最少一个月吧。”戎易扬沈吟道。

  “嗯。”詹肆月点点头,“一个月以後,我肚子都这麽大了吧?”

  他在自己腰上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看到戎易扬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便转身走了几步,走向一座灰白色的小土房。

  “嗯?这房子还真小啊!”

  他上前推开房门,吱呦的一声响,月光便将狭小的房内照得通亮,陈设也是一览无遗,然後,他又走去隔间看了看,还是一样的小。

  “比我在老家时,跟阿兰住的房子还小呢。”詹肆月笑道。

  “这里生意人多,常住的人少,房子都小。”戎易扬是跟在他後面进来的,转身掩了门,房间里就暗了下来。

  “有蜡烛吗?”詹肆月四处摸了摸,却没找到任何可以照亮的东西,“刚才应该买几只蜡烛的吧……那种灯也可以呀!哎,真是失算。”

  “我去买吧。”黑暗中,戎易扬的声音响起。

  “算了算了,”詹肆月却不让他去,“也不早了,直接睡觉就行了。”说著,又四处摸了摸,笑起来,“嘿嘿,还好,被褥是有的,水缸里也有水。”

  “我提前让人准备的,只是有些小物件没来得及备齐。”

  “挺好的了,反正我也不是仔细的人。”说著,倒在床上。

  “那……你就睡吧。”戎易扬便道。

  “什麽?你不睡啊!”

  “我现在就得往回赶。”

  “什麽嘛……”詹肆月重又坐起来,撅起嘴嘟囔了一句,有点生起气来,“算了,走就走吧,真是的!”

  “那我就走了。”说著,戎易扬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诶,等等!”詹肆月却又叫住他,半天,蹭到他跟前,有点脸红起来,“你……就这麽走啦……多少天见不到的……你也不想抱抱我、亲亲我?”

  “呵……”

  戎易扬一时忍不住笑,伸手把詹肆月揽进怀里,亲了亲他光滑的额头,又低头,在黑暗中找到他早就微微嘟起的嘴唇,含住,轻轻地吮吸,詹肆月则闭著眼睛,一动不动地让他亲,简直像只献祭的小羊羔,没有比这再乖顺的时候了。

  而等到这一吻结束的时候,戎易扬便捧起他的脸,低声地问。

  “这样可以了吗?”

  詹肆月还是十分不满意的样子,脸埋在他的胸口上,晃来晃去,闷闷地说。

  “太敷衍了……不过……算了,万一亲得太火热,引起你乱七八糟的遐想,做事也不能专心就不好了……被砍个一刀两刀的,还要怪我了。”

  “是……”戎易扬微笑著点了点头,“我会专心,不让他们的刀砍到我。”

  “嗯。”

  “那还有呢?”

  “还有……”詹肆月微微仰起头,瞅了戎易扬半天,才扁起嘴,说:“你的混蛋儿子刚刚踹了我一脚……”

  旺夫命28

  战鼓一鸣,君策马去我独留,三十日相约,实太久,三更不待,我心已焦,开门,东方不露白,冷夜长长如愁思……门槛上等。

  独自坐在冰凉的门槛上,詹肆月从未品味过这般焦躁又寂寥的滋味,是等待、等待啊……可等待明明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够了!

  每每想到戎易扬是在战场,也许会受伤,也许会经历生死考验,他就觉得无比恐惧,忍不住就去祈祷,求上天,求所有的神,能把他最爱的人完完整整地送还给他……

  但他总不会忧愁太久,只要想起方才那片刻的温馨,犹如暖暖的火焰一般……戎易扬的怀抱,戎易扬的亲吻,乃至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他已经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自己,却还有什麽不满足?

  足矣!

  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便歪著头,痴痴地笑起来……

  只是,他自我陶醉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因为突发的状况而警觉起来。

  洁白的月光下,他可以清楚看到对面屋檐下站著一个人影,那个轮廓,他非常熟悉……

  “是谁?”他站了起来,向那人影发问。

  那人影也终於走了出来,一直来到他面前,手里拎著一个包裹,还牵了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顾、顾前辈?!”他惊讶至极。

  “是……”顾朗缓缓点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萧瑟,“肆月,顾前辈要叨扰你一段日子了,你……不会介意吧?”

  詹肆月望著他,那深黑的眸子在夜色中却显得暗淡无光,仿佛只是充满了无尽的彷徨、茫然与脆弱,一刻也坚持不下去了似的。

  於是,他什麽也没说,只将这可怜巴巴的父女三人迎进了门。

  “炉火燃著呢,就是没有灯……”他摸索著,把累坏了的小姐妹安顿在床上,自己却重新坐在门槛上,“顾前辈,您怎麽来了呢?”

  “我是一路跟著你们来的……方才就到了,却不好意思敲这个门。”顾朗亦靠在门边,慢慢地说著。

  跟著……我们?

  詹肆月便是再没心机,也觉到了这话中的古怪,忍不住回头,不解又不安地看了看顾朗。

  “顾前辈……做事……我还真是不明白。”

  但顾朗看著他的神情,却笑了起来:“呵,你担心什麽呢,我只是逃跑啊……你夫君要把干索的老窝抄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

  又一次地弃主而逃了……

  顾朗的笑消失了,詹肆月也转回头来,默默地叹了一声。

  大概,害顾前辈狼狈如此的,正是一直帮戎易扬欺瞒他的自己吧……只是,他又不懂,顾前辈明明不像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却为何要逃?

  “可能,你也瞧不起我了吧?”然,顾朗望著门外的眼神,却有著无人能解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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