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墨玉_病美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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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墨玉

  叶云澜没有错认。

  这枚墨玉,确实是容染当初留给他的那一枚。

  当年,他来到天宗之后,这枚墨玉便被容染要回,可此刻,这枚墨玉却悬挂在栖云君的剑柄上。

  ……所以在他将墨玉交还给容染后,容染又将这枚墨玉送给了自己的亲传师父?

  栖云君见他不答,反而将目光落在自己剑上,便将手中长剑扬起于身前,淡淡道:“我之剑,名为玄清渡厄,为玄清玉魄炼制而成,可斩天下诸魔。”

  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

  “你之剑,何名?”

  叶云澜这才将注意力从墨玉上收回。五指扣握手中长剑,道:“剑名缺影。”

  栖云君:“尚算是把好剑。”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不适合你。”

  叶云澜语气冷下来,道:“这是我的本命剑。”

  “不适合,便始终是不适合。”栖云君道,“它配不上你。”

  男人身形生得比常人要高大许多,眉目隽疏漠然,低头看人的时候,就像仙神在俯视地上蝼蚁。

  叶云澜冷淡道:“我而今修为无存,缺影在我手中发挥不出全盛威力之十一,若真如此论,该说配不上的,难道不是我?仙尊未免太过多管闲事。”

  “用不合适的剑,只会于你剑道有碍。”栖云君道。

  叶云澜心中不虞。

  前世,这人也是这般,一语决断,不管他人如何解释,只认同自己所以为的。

  所以他被困浮屠塔百载,无论如何哀求怒骂,得到的也不过对方一句“魔念未消”而已。

  一句“与你何干”还未说出,便听栖云君继续道:

  “我有极荒天金,九渊寒陨,横绝霜铁,可助你消除与如今本命剑联系,再重新炼制一把合适的本命剑。”

  栖云君口中所列举的,都是世所罕有的淬剑仙材,寻常剑修得到一件便已欣喜若狂,他却以如此平淡的口吻随口说出。

  “唯有一个条件。”

  他道。

  “——做我的徒弟。”

  叶云澜觉得荒谬。

  他掀起眼皮,眼尾泪痣艳得灼人,乌黑瞳孔紧紧收缩,“——你说,你要收我,做你的徒弟?”

  栖云君垂眸看着眼前人,平静道:“是。”

  他修无情道,自从踏上此道起,便已将七情六欲彻底断绝。

  他此生本不会收徒,容染只是例外。

  ……直到方才,他看到了叶云澜的剑。

  他看到花海中,这人手握一截青色花枝,衣袖翻飞间,划出一道寂然黯淡的剑光。

  虽黯淡,却无暇。

  那花枝上有刺,那道剑光仿佛也有刺,无比尖锐地刺进他眼底。

  近些年来,他已经很少会对一样东西感觉惊艳。

  上一次,是对叶云澜的容颜。

  这次,却是对这人的剑。

  剑道到达极境之后是怎样的滋味?

  若是教他回答,只有一个答案。

  寂寥。

  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自他到达蜕凡境,剑道大乘以后,世间几乎已经没有人再能值得他出剑。

  可剑修的修行路上需要对手。

  在眼前人身上,他看到了能够成为他对手的潜力。

  所以会对这人的剑道与本命剑不相匹配而惋惜。

  所以,会想收他为徒。

  ——经由自己之手,依照自己心意,调.教出一个足够成为对手的徒弟。

  他思及此,便觉无情寂寥的天地之间,终于寻出了一点期待来。

  却听叶云澜道:“我不需要。”

  栖云君:“为什么?”

  叶云澜心理上实在对这个男人厌烦至极,看一眼便觉胸口积郁沉闷,只想转身就走。

  然而前世浮屠塔之事不可说,他沉默了一会,道:“我记得,容染是仙尊的弟子。”

  栖云君:“是。”

  叶云澜道:“仙尊的弟子品行不端,胆大妄为,对同门下手。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并不想拜师仙尊门下,成为如他一般的人。”

  栖云君皱眉,“他做了什么?”

  叶云澜反问:“仙尊为师长,却连自己弟子做了什么都不清楚么?”

  栖云君道:“我收他为徒,只为还清因果。他并无剑修资质,我平日所教,不过是些外道心法。”

  如此之言,简直是在承认自己确实没有认真去教。

  栖云君仿佛也意识到这样说确实显得自己有些不负责任,于是顿了顿,又道,“若你入门,我所能教,自然不止如此。”

  “神火之伤我会寻法为你解决,天宗剑法你随时可以翻阅,如有不通不明之处,尽可问我,我会教你理解。我能为你铸就最为契合自身的本命剑,与你切磋陪练,一直到你剑道大乘,能够与我比肩。”

  这是天底下所有剑修梦寐以求的机缘。

  然而叶云澜对此无动于衷。他目光触及栖云君剑柄所悬挂那枚墨玉,长睫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敢问仙尊所欠,是何因果?”他忽然问。

  栖云君皱了皱眉,不知叶云澜为何会如此问,片刻还是回答:“救命之恩。”

  叶云澜眸光闪动了一下,又问:“是何救命之恩?”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对于自己第一次想要主动去收的徒弟,栖云君很有耐心,道:“当年我渡劫蜕凡,曾身受重伤,在悬壶峰休养。容染是悬壶峰弟子,我与他的因果,便是那时所欠下。”

  蜕凡劫,是仙与凡的界限。

  唯有渡过蜕凡劫,才算有资格开始攀登仙阶。

  他渡劫之时,九千重天劫轰然落下,玄清渡厄剑在雷劫之中,灵性差点彻底耗尽。

  这和史书之中记载的蜕凡劫并不一样。

  威力起码是上面记载的十倍。

  他竭力撑过最后一重天劫,却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在悬壶峰。

  而时间已经过去三年。

  他缺失了三年记忆。

  只知是容卿绝和容染父子两人救的他。

  容卿绝是悬壶峰峰主,医术高超,为人品行稍有欠缺,但为他疗伤三年,也算尽心竭力。

  容染是容卿绝之子,生相貌美,性情温柔,他刚醒时候,是由对方照料。

  按容卿绝所言,怕牵连门派安危,他受伤之事不可外传,因此这三年,他都是由他儿子照料。

  他承此情,依容染求请,收了对方为记名弟子。

  容染性情乖顺,作为徒弟,还算省心。

  后来,容染将玄魄玉交还予他。

  玄魄玉是他师父遗物,对他的意义非同一般。

  他本以为玄魄玉已经在天劫之中遗失,并没有想到,是在容染手上。

  这份因果愈发难消,他干脆将对方收为亲传,将他一生护于羽翼之下。

  至于玄魄玉意味的其他含义……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那几年究竟如何作想,也并不想去知道。

  渡过蜕凡劫,他无情道几乎已臻至大成,注定对此世之人无爱无欲,与手中剑长伴此生。

  叶云澜蹙眉。

  是悬壶峰,不是桃林。

  或许是他想错了。

  他依旧看着栖云君手中的玄清渡厄剑,不止是那枚墨玉,还有那漆黑剑鞘。

  上次未看仔细,此时才发觉,那漆黑古朴的剑鞘上,被镌刻着一枝格格不入的桃花。

  娇嫩,明艳。极是生动。

  他想起那片在云天宫里同样格格不入的桃林。

  叶云澜本已不想再与此人多言,此时沉默了下,还是道:“仙尊似乎对桃花情有独钟?”

  栖云君:“是。”

  “为何?”叶云澜道,“仙尊所居之地常年飘雪,我以为仙尊更喜冰莲雪盏,而非桃。”

  栖云君眉目却微冷,淡淡道:“这与你无关。”

  叶云澜面无表情,“仙尊不说,怎知与我无关?”

  栖云君:“我喜桃,与世上任何人都无关。”

  确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无关。

  只与他自己有关。

  无情道近乎大成之时,会有心魔劫降下。

  心魔劫无声无息,常常难以觉察。

  而他的心魔劫,是一个梦。

  他梦中常有一片桃林,桃林中有一个朦胧看不清面目的人影。

  那人会在桃林之中奔跑,会发出轻灵美好的笑,还会牵着他衣袖撒娇。

  他每次听到那笑容,都不可遏制地觉得心头柔软,心境摇动,想要与之执手共牵。

  但那始终只是一个他在心魔劫中,所臆想出的人。

  一个虚幻的影。

  承载着他此生仅存的爱与欲,思与念。

  叶云澜:“仙尊既然什么都不愿说,那我们之间,也无话可说了。”

  说话间,他控制不住又低低咳了咳,再抬头,目光冷漠,“仙尊请回吧。我不会拜你为师,也不需要你为我铸剑。”

  栖云君再度皱眉。

  叶云澜三番四次的拒绝,已经令他不悦。

  他虽然十分想要收这人为徒,但是身为天宗宗主,剑道至尊,到底也要脸面。

  再怎么欣赏,同样的许诺,他绝不会再出口第二遍。

  他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你身上神火伤势已被引动,需要我以灵力进行压制。”栖云君冷冷道,“我说过,你的伤势每月都需要反复压制,如今一个月已过,怎不见你到云天宫来?”

  自踏出云天宫那刻,叶云澜就没有半分再回去的意思。

  此刻,他虽然胸口闷痛,口中咳血,却只冷淡道:“云天宫常年飘雪,我身体畏寒,并不喜待在其中,便不去了。正好,也不必再浪费仙尊时间。”

  这人总是语中带刺。

  栖云君本想转身便走,又想起那日这人行在风雪中单薄身影,低头看他苍白面色,视线凝在这人眼尾艳红,终究淡淡道。

  “既然你畏寒不欲前往,那以后便在你住处疗伤。”

  叶云澜想要拒绝,却感觉周身气机被锁,动弹不得。栖云君长臂一伸,便将他携起,掠入竹楼。

  ——

  沈殊正烧热水。

  木柴噼里啪啦地响着,他额头渗出热汗,脸颊微泛着红,还想着方才与自家师尊那场切磋。

  这是他第一次挑落对方手上的花枝。

  虽然沈殊知道,自家师尊一直未曾动用全力,方才那丝破绽,来得也是突然,甚至像是故意为之,但他心中仍旧十分兴奋。

  火焰旁的影子也在高兴地扭动。

  他曾在叶云澜面前许下承诺,说以后要用自己的力量,做保护他的人,并非妄言。

  今日,又离目标更进一步。

  耳尖忽然一动,他听到了竹楼里传来的声响。

  还有脚步声。

  并不似他师尊平日轻而虚渺的脚步声,而是沉稳有力,透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韵律。

  从师尊的卧房中传来。

  沈殊眸色变深,停了手中动作。

  他快步走回卧房,见到卧房里他常与师尊同寝的那雕花床上,此刻盘膝坐着两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

  还有一个,是他师尊。

  他的师尊衣衫凌乱,背脊被那男人双掌抵着,面色苍白,脸颊有汗蜿蜒。

  而那苍白薄唇上,沾着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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