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靳安邦眉峰微挑，没有回答。
沈良卷起头发，在指头上打个转，他一身不太合体的，有些松垮的迷彩服，一截手臂探出，白的像藕，黑发如墨，黑白分明纠缠。
他松弛下来，整个人懒洋洋的，似笑非笑看人，黑发在指间打转。
靳安邦收回视线，拉开抽屉，里面躺把金属剪刀。
他帮很多人剃过头，按住人，推土机向头上一按，两分钟过去，可获得圆润闪亮的鸡蛋。
但在沈良这里···下不去手。
剪刀沉甸甸的，热辣滚烫，如同一只烙铁。
烙铁贴上头皮，沈良烫的一抖，轻声挣扎：“给我浴巾呀。”
一条毛巾飞上脖子。
洗涮干净，放在太阳下烘过，仍有浓烈的Alpha气息。
沈良抱住它，贴在鼻下嗅闻，某种莫名的安定，沿鼻尖淌入，在四肢百骸流转。
靳安邦抓起一缕，贴头皮剪掉，黑发如烟，轻飘飘脱离身体。
脚下黑发越聚越多，靳安邦像怕自己生出恻隐，剪得又快又急，黑发层层脱落，迅速聚起一滩。
沈良微微低头，熟悉的保护被撕开，与陌生感同时袭来的，是浸透脖颈的寒气。
电动剃刀贴上头皮，冷硬不近人情，沈良轻轻颤抖，合上眼睛。
嗡嗡声沿头顶逡巡，细短发尽皆抖落，碎茬贴上脖子。声音停止，暖意消失，沈良没有睁眼。
一只大手挨上发顶，转动半圈，像翻乌龟似的，把他翻过半面：“睁眼。”
沈良摇头。
那道声音加重：“睁眼。”
沈良挣扎两秒，眼底掀开条缝。
镜子里的人是谁？
靳安邦按住沈良脑袋，和他一起看镜子。
蓬松黑软发弱化眉眼，乍一看显得羸弱，这会眉眼露出，额头留白，鼻梁高挺，整张脸只剩清秀五官，在迷彩服衬托下，增添不少英气。
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哪都没变。
沈良欣赏半天，满意勾唇：“靳队长···手艺真好，这么多年的麒麟臂，看来没有白练。”
靳安邦后退半步，有些疑惑：“什么麒麟臂，老子没有纹身，这是正常手臂。”
沈良噗嗤笑了，鼻梁拱起，绽出一口白牙。
靳安邦不看他，坐回椅子，挥手下逐客令：“快走。”
“能不能再待一会？”
“快走。”
“那我走啦。”
“好好说话。”
“好好好，遵命，小的退下了，大人好好休息。”
“···”
靳安邦怒火蓄积，沈良见好就收，迅速拉开办公室门，小跑离开大厅。
一枚紫色塑袋从裤袋滑出，沿大腿滚落，啪嗒掉在门边。
这是最后一晚自由活动，基地操场上不少人在跑步拉练，沈良一路跑回宿舍楼，楼里比白天冷清，他们宿舍人倒是全的，陆峰两指按在地面，挥汗如雨，一上一下做俯卧撑。黄文野床上堆满零食，他像个长嘴食蚁兽，埋身探出长舌，挨个舔舐一轮。
听到声音，黄文野抬头愣住，饼干渣喷落一床：“靠，陆哥，快抬头，这兄弟剪头了，好特么帅！”
陆峰起身，脱掉背心，露出肌肉紧实的上身，白毛巾擦拭汗水，抬眼愣住：“队长剪的？”
一颗四角锐利的石子，直直砸进胸口，它沉默无言，钻进柔软蚌壳，扎得喉口发苦。
沈良不答话，陆峰扔掉毛巾，尴尬笑笑：“我这脑袋，也是队长剃的。”
“哎，不公平，给你们都剪了，怎么不给我剪？不行，我得找队长评评理，都是一个队的，他得雨露均沾，肥水不流外人田···”
陆峰扶额打断：“雨露均沾不是用在这的。”
“啊，不是吗？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沈良抱铁盆离开，走进洗漱室，把铁盆丢进池子，哐当一声，溅满身水也不在意。
他打开水龙头，任冰凉水柱冲刷，刷掉心头窒涩。
过了热水供应的时间，用冷水冲掉满脖碎渣，洗漱干净回到宿舍。
陆峰换只手做俯卧撑，黄文野跟他一起做，沈良绕过他们，自己床上堆满零食。
“我妈给带太多，我实在吃不下，还剩这么多，兄弟帮忙吃了吧。”
快速俯卧撑状态下，黄文野说话仍不费力，显见身体素质不错。
沈良摇头，把零食收好，送回黄文野床上：“我不吃零食。”
“晚上吃饭了吗？”，黄文野把两指换成手掌，“陆哥给你带俩馒头，放桌上了，我那乳鸽还剩半个，饿了给你吃。”
听到乳鸽二字，酸水从胃里反出，沈良抓过馒头，狠狠咬一大口，用它堵住喉咙。
陆峰看他一眼，唇角绷紧，加快俯卧撑速度。
沈良不知这俩人哪来的力气，他累的厉害，明明开着灯，困意袭来，很快坠入黑甜梦境。
他有些认床，离开熟悉的地方，容易睡不踏实，后半夜听到悉索声音，从旁边床铺传来，有个黑影坐在床上，正往脚上套什么东西。沈良怀疑自己眼花，揉揉眼，爬起时陆峰正好穿戴整齐，端盆准备出门。
陆峰转头看他，眼睛黑白分明，眼珠占据大半，在走廊白炽灯的光线下，烁烁如寒星。
“快集合了”，他看看墙上的表，“很快要上交私人物品。”
他说完转身，房门咯啦轻响，背影像一缕烟，倏忽消失在走廊。
黄文野翻身埋进枕头，松鼠似的磨牙，声音咔咔似啃咬木头。
沈良坐回床上，镇定两秒抓来背包，从暗格摸出药袋。
怎么办，藏在哪呢。
床下、枕下、被子里都太明显，不是久长之计，埋在土里怕腐蚀，丢在别的地方，又怕被当垃圾丢掉。
沈良下意识啃咬指甲，舌头撕拉唇上干皮。
宿舍太过简洁，一览无余，目之所及只有四张窄床，一排黑黝黝的暖气片。
等等···暖气片？
沈良绕着暖气片，来回走了两圈，把药倒出分成小包，蹲在地上，一块块塞进暖气缝隙，塞得严严实实，直到外面看不出分毫。
刚塞好最后一个，紧急集合号突然吹响，宿舍灯统一打开，宿舍门从里面踹开，走廊人声沸腾，踢踏脚步配合叫嚷，一群人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排成队往楼下跳。
黄文野从床上蹦起，手忙脚乱套裤子系腰带，看沈良呆呆坐着，恨铁不成钢吼他：“干嘛呢兄弟？集合了快穿衣服，迟到肯定蛙跳，说不定全组受罚！”
沈良忙套上迷彩服，随黄文野往楼下跑，四组成员在指定位置，分别站成四排，排头人组织队形，迅速站的整整齐齐。
从紧急集合到现在，时间不过十分钟，每个人都穿戴整齐，背包牢牢背在肩上。
从楼上看去，乌压压的人头挤挤挨挨，基地鸦雀无声，风从缝隙间穿涌，呜呜好似狼嚎。
“今年可好苗子不少”，有人开门进来，拍拍靳安邦后背，“安邦别和我抢。”
靳安邦拍掉他手，毫不客气：“各凭本事，有能耐去和指导员要人。”
王勋切一声，也不生气，开门往楼下跑，靳安邦打开窗户，在辨不清的圆脑袋里，搜索熟悉的那个。
沈良挺直腰背站着，从肩到背像块铁板，目视前方，脚跟一动不动。
靳安邦下楼，来到一队面前，左右走过两圈：“报数！”
“一！二！三！····四十！”
四十个人，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我是特种一队队长靳安邦，从今天起，我是你们的教官，有任何情况，可以举手报备。选拔期间上交私人物品，由部队统一管理。关于选拔赛的一切，不能拍照不能录像，淘汰后立即取走物品，回到各自连队，能不能做到？”
“能！”
四十个人齐齐呼喊，震耳欲聋，群鸟被震到天上，哗啦啦漫天作响。
“私藏个人物品、非法转播信息，一经查出，立即淘汰，并追究所在军区责任。坚决遵守规则，能不能做到？”
“能！”
沈良跟着张嘴，声音含在喉口，嘶哑吐不出来。
他没法上交药片，这段时间，他都要靠吃药维持信息素指标，一旦停药，可能一天都撑不了。
遵守规则和忠于自己，像拔河比赛的两端，互不相让拉扯。
隔壁教官带几位警卫员，带麻袋过来收私人物品，手机钱包钥匙，通通丢在里面，来到沈良面前，他抬头示意，沈良卸下背包，把东西交上，抬眼时四目相对，两人双双怔愣。
“靳教官”，这人抬手示意，“请来这里。”
靳安邦人高腿长，几步走到这边，目光在俩人之间逡巡：“怎么了？”
那人靠近靳安邦，低声说：“安邦，你让这兵通过了？他信息素浓度不足，不该出现在这。你知道这次选拔，不仅指导员关注，军·委那边···”
沈良悄悄咬紧牙关，抬头看靳安邦，低头看鞋尖，脑袋埋进胸口，尽力保持沉默。
靳安邦打量沈良，发现他有个发旋，剪头前发现不了，剪头后清晰可见。
那个发旋轻微颤抖，彰显主人情绪。
“王勋”，靳安邦收回视线，淡淡看人，“你是觉得检测仪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王勋有些惊愕，张口没有接话。
“我的兵，我说了算”，靳安邦扫过沈良的脸，淡淡道，“出事是我识人不清，责任由我来负。”
王勋闭上嘴，转身走了。
沈良骤然抬眼，与靳安邦四目相对，靳安邦蜻蜓点水转开，面对全列：“稍息！”
全队统一稍息。
“立正！”
鞋跟互相碰撞。
靳安邦侧过身，抬手指向基地东面：“三公里，最长十分钟跑到终点，超时立即淘汰，能不能做到？”
“能！”
靳安邦让出道路，按下秒表：“跑！”
四十个人如离弦的箭，争先恐后弹出，消失在黑暗中。
沈良与靳安邦擦肩而过，浓烈檀香混着乳香，从鼻尖钻入蹿进肺泡。
靳安邦站在原地，秒表催命，显示盘数字飞快窜动。
沈良像奔腾的小鹿，肩背供起，轻盈消失在灌木丛里。
靳安邦盯着他的背影，计算他的步速。
太快了。
开始冲的这么快，很快会体力不支，很难坚持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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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哪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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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安邦后退半步，有些疑惑：“什么麒麟臂，老子没有纹身，这是正常手臂。”
沈良噗嗤笑了，鼻梁拱起，绽出一口白牙。
靳安邦不看他，坐回椅子，挥手下逐客令：“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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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公平，给你们都剪了，怎么不给我剪？不行，我得找队长评评理，都是一个队的，他得雨露均沾，肥水不流外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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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摇头，把零食收好，送回黄文野床上：“我不吃零食。”
“晚上吃饭了吗？”，黄文野把两指换成手掌，“陆哥给你带俩馒头，放桌上了，我那乳鸽还剩半个，饿了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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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峰看他一眼，唇角绷紧，加快俯卧撑速度。
沈良不知这俩人哪来的力气，他累的厉害，明明开着灯，困意袭来，很快坠入黑甜梦境。
他有些认床，离开熟悉的地方，容易睡不踏实，后半夜听到悉索声音，从旁边床铺传来，有个黑影坐在床上，正往脚上套什么东西。沈良怀疑自己眼花，揉揉眼，爬起时陆峰正好穿戴整齐，端盆准备出门。
陆峰转头看他，眼睛黑白分明，眼珠占据大半，在走廊白炽灯的光线下，烁烁如寒星。
“快集合了”，他看看墙上的表，“很快要上交私人物品。”
他说完转身，房门咯啦轻响，背影像一缕烟，倏忽消失在走廊。
黄文野翻身埋进枕头，松鼠似的磨牙，声音咔咔似啃咬木头。
沈良坐回床上，镇定两秒抓来背包，从暗格摸出药袋。
怎么办，藏在哪呢。
床下、枕下、被子里都太明显，不是久长之计，埋在土里怕腐蚀，丢在别的地方，又怕被当垃圾丢掉。
沈良下意识啃咬指甲，舌头撕拉唇上干皮。
宿舍太过简洁，一览无余，目之所及只有四张窄床，一排黑黝黝的暖气片。
等等···暖气片？
沈良绕着暖气片，来回走了两圈，把药倒出分成小包，蹲在地上，一块块塞进暖气缝隙，塞得严严实实，直到外面看不出分毫。
刚塞好最后一个，紧急集合号突然吹响，宿舍灯统一打开，宿舍门从里面踹开，走廊人声沸腾，踢踏脚步配合叫嚷，一群人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排成队往楼下跳。
黄文野从床上蹦起，手忙脚乱套裤子系腰带，看沈良呆呆坐着，恨铁不成钢吼他：“干嘛呢兄弟？集合了快穿衣服，迟到肯定蛙跳，说不定全组受罚！”
沈良忙套上迷彩服，随黄文野往楼下跑，四组成员在指定位置，分别站成四排，排头人组织队形，迅速站的整整齐齐。
从紧急集合到现在，时间不过十分钟，每个人都穿戴整齐，背包牢牢背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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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可好苗子不少”，有人开门进来，拍拍靳安邦后背，“安邦别和我抢。”
靳安邦拍掉他手，毫不客气：“各凭本事，有能耐去和指导员要人。”
王勋切一声，也不生气，开门往楼下跑，靳安邦打开窗户，在辨不清的圆脑袋里，搜索熟悉的那个。
沈良挺直腰背站着，从肩到背像块铁板，目视前方，脚跟一动不动。
靳安邦下楼，来到一队面前，左右走过两圈：“报数！”
“一！二！三！····四十！”
四十个人，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我是特种一队队长靳安邦，从今天起，我是你们的教官，有任何情况，可以举手报备。选拔期间上交私人物品，由部队统一管理。关于选拔赛的一切，不能拍照不能录像，淘汰后立即取走物品，回到各自连队，能不能做到？”
“能！”
四十个人齐齐呼喊，震耳欲聋，群鸟被震到天上，哗啦啦漫天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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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沈良跟着张嘴，声音含在喉口，嘶哑吐不出来。
他没法上交药片，这段时间，他都要靠吃药维持信息素指标，一旦停药，可能一天都撑不了。
遵守规则和忠于自己，像拔河比赛的两端，互不相让拉扯。
隔壁教官带几位警卫员，带麻袋过来收私人物品，手机钱包钥匙，通通丢在里面，来到沈良面前，他抬头示意，沈良卸下背包，把东西交上，抬眼时四目相对，两人双双怔愣。
“靳教官”，这人抬手示意，“请来这里。”
靳安邦人高腿长，几步走到这边，目光在俩人之间逡巡：“怎么了？”
那人靠近靳安邦，低声说：“安邦，你让这兵通过了？他信息素浓度不足，不该出现在这。你知道这次选拔，不仅指导员关注，军·委那边···”
沈良悄悄咬紧牙关，抬头看靳安邦，低头看鞋尖，脑袋埋进胸口，尽力保持沉默。
靳安邦打量沈良，发现他有个发旋，剪头前发现不了，剪头后清晰可见。
那个发旋轻微颤抖，彰显主人情绪。
“王勋”，靳安邦收回视线，淡淡看人，“你是觉得检测仪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王勋有些惊愕，张口没有接话。
“我的兵，我说了算”，靳安邦扫过沈良的脸，淡淡道，“出事是我识人不清，责任由我来负。”
王勋闭上嘴，转身走了。
沈良骤然抬眼，与靳安邦四目相对，靳安邦蜻蜓点水转开，面对全列：“稍息！”
全队统一稍息。
“立正！”
鞋跟互相碰撞。
靳安邦侧过身，抬手指向基地东面：“三公里，最长十分钟跑到终点，超时立即淘汰，能不能做到？”
“能！”
靳安邦让出道路，按下秒表：“跑！”
四十个人如离弦的箭，争先恐后弹出，消失在黑暗中。
沈良与靳安邦擦肩而过，浓烈檀香混着乳香，从鼻尖钻入蹿进肺泡。
靳安邦站在原地，秒表催命，显示盘数字飞快窜动。
沈良像奔腾的小鹿，肩背供起，轻盈消失在灌木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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