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雾中的巨蛇_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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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雾中的巨蛇

  西列斯原本一直望着水晶号灰黑的余烬,思索着什么。琴多的话语让他猛地回过神,偏头望了过去。

  在仍旧阴沉的、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他望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翻涌不停的大海。福斯特跑向了毁坏的水晶号的对面,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砍骨刀,似乎是水晶号的厨师用来做饭的。

  西列斯心中一跳。

  因为琴多的声音,许多人都已经注意到福斯特的身影,但是他们都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那个正奔向大海的人正是福斯特。

  加勒特的确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是加勒特却仍旧与哥尔登船长厮打缠斗着,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西列斯几乎不假思索地低声说∶判定福斯特朗希的意志属性。

  琴多原本准备动手,听见他说的话,便停了下来,望向他。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每一次西列斯进行判定,这个世界仿佛都等待着他做出的选择。

  守密人,福斯特朗希旧神追随者正在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45

  西列斯几乎吃了一惊。在上一次来到米德尔顿的时候,因为贝休恩大学那些有问题的陶瓷,所以他给当时在场用餐的所有人都进行了一次意志判定。

  当时福斯特朗希的意志属性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个年轻人拥有高达72的意志属性。然而如今,他的意志属性却只剩45。

  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福斯特的自我认知产生了偏移

  他同时也注意到了骰子对于福斯特朗希的身份界定。在上一次进行判定的时候,他记得福斯特的身份应该是贝休恩大学的学生,然而这一次,他的身份却已然是旧神追随者。

  西列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然后骰子的零星几个选择中,挑选了最低的那一个。

  意志∶4530,成功。

  家族的命运总是一刻不停地循环着,仿佛一个诅咒。这个年轻人想到了他的曾祖父,又想到了他自己。他得到了什么,让他现在如此疯狂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一个人的死亡并不能带来什么。

  福斯特朗希突然停住了脚步,呆立在那儿。海浪拍打着沙滩,偶尔没过他的脚,冰冷得让他颤抖了一下。

  成功了琴多低声问。

  只是暂时阻止了他。西列斯回答。

  其余人也慢慢反应过来,除了水晶号的船员们,其他人基本都往福斯特那边走去。加勒特也推开了哥尔登,有点狼狈地起身拧干了上衣的泥水,这才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西列斯的目光扫过了在场所有人,注意到那两名水手仍旧不知所踪。他低声询问了琴多,琴多说这两人在暴风雨后只是出来看了看情况,随后就又回到了帐篷里。

  西列斯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孤岛中央露营地的情况,便低声让琴多回去看一眼,毕竟那儿存放着他们的全部物资。

  琴多明白了过来,便叫上了艾萨克,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而其余人则走到了福斯特的身边。

  说是其余人,其实也就只有西列斯、约翰尼、亚尔佩特、加勒特、奈杰尔,以及之后跟上来的哥尔登船长,一共六个人。

  加勒特走上去,毫不客气地推了福斯特一把。而福斯特浑浑噩噩,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摔在了沙滩的泥水里。他的脸上被溅满了脏污的雨水,但他那张苍白的面孔仍旧面无表情,维持着呆滞。

  隔了片刻,他才突然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加勒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话。

  亚尔佩特赶忙走上去扶住了福斯特,并且给他擦着脸。他鼓起勇气对着加勒特说了一句什么,但是很快又垂下头,只是一言不发地扶起了福斯特。

  加勒特说,这个人已经彻底没救了。约翰尼在一旁给西列斯翻译着,而亚尔佩特说,加勒特的态度没必要这么偏激。

  在他翻译的时候,亚尔佩特将福斯特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福斯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彻底虚脱了,光靠亚尔佩特一个人不太扶得住。

  加勒特显然不打算帮忙,奈杰尔原本打算搭把手,但这个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突然抢先一步,扶住了福斯特的另外一边。

  哥尔登。

  哥尔登看起来甚至可以说热情,他主动拉住了福斯特的一只手,搁在自己肩膀上,另外一只手则卡住了福斯特的腋窝。甚至都不需要亚尔佩特,哥尔登一个人就固定住了福斯特。

  亚尔佩特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人。

  哥尔登露出了一丝几乎和缓的微笑,在他那仍旧脏兮兮的面孔上,这丝微笑显得相当虚假。他说了一句话。

  约翰尼低声翻译∶他说,福斯特毕竟是他的雇主。

  几人僵持了片刻,然后同时迈步往露营地那边走。加勒特走到了西列斯的身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看了看约翰尼,就只是憋出来一句话。

  约翰尼翻译说∶马林号已经在路上了。

  尽管约翰尼翻译出来的语气是陈述,但西列斯知道加勒特实际上是想确认这个问题∶马林号已经在路上了吗

  是的。现在我们只能指望马林号了。西列斯低声说。

  约翰尼将这句话翻译给的加勒特。加勒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西列斯的目光略微有些忧虑地望着孤岛上的人群。他想,不知道马林号过来需要多久。现在水晶号彻底毁掉,他们的物资只能让他们在孤岛上继续呆那么一两天。

  当然,如果实在不行,那他也只能利用坎约农场的牧区了。牧区的作物可以一瞬间长成,并且带出到现实里。至少那不会死人,成为阿卡玛拉的信徒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着,西列斯又望向福斯特。

  福斯特被哥尔登搀扶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行走着。奇怪的是,明明不久之前福斯特还十分情绪高昂,与哥尔登争辩着,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却相当亲近地靠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类似的颓丧。

  西列斯瞧了福斯特片刻。他想到刚刚判定的时候,骰子提及的一个细节。

  福斯特得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是什么时候得到的,那东西又是什么

  西列斯提醒自己回头注意一下这个问题。现在福斯特看起来完全不能和人交流,亚尔佩特焦虑地跟他搭话,福斯特也根本没有做出回复。

  当他们回到孤岛中央的露营地,他们才意识到,现在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复杂一点。

  琴多与艾萨克站在那儿,而他们的身旁或躺或跪着两个人。那两名水手。

  琴多看到西列斯回来了,便大步走到他的身边,然后低声解释了发生的一切。他一边说,约翰尼就边翻译着。

  西列斯注意到那两名水手失踪之后,琴多便带着艾萨克一起返回露营地。水晶号的船员们还在岸边查看着水晶号的损毁情况,以及灭火而其他人则被突然异动的福斯特吸引了注意力。

  换言之,有一段时间,露营地里只剩下那两名水手。

  而他们果然做出了一些举动。他们点火焚烧了储藏食物的那个帐篷。现在雨势几乎停住,但风仍旧很大。当琴多和艾萨克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一部分的物资被烧毁了。

  我们检查了食物和水的储备,部分蔬菜和米已经被烧成灰了。可能只够支撑到明天。琴多停顿了一下,不过酒倒是还有很多,大概是哥尔登船长的存货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其实颇为讽刺,不过翻译出来就没了这个意思。哥尔登船长庆幸地欢呼了一声。

  很难说这位船长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他像是有点癫狂,像是步入绝境,又像是在这一刻体会到了灭顶般的欣喜与愉悦。他甚至哈哈大笑起来,时不时就拿起腰带上挂着的酒壶喝上好几口。

  他放开了福斯特。不过亚尔佩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去扶福斯特了。

  亚尔佩特怔怔地盯着那两名水手看,又看了看那个被烧毁了一部分的物资帐篷,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丝惊愕与恐惧。他甚至颤抖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福斯特突然动了一下,他抱住了亚尔佩特的脚。

  亚尔佩特在这个时候惊叫了一声,他差点下意识将福斯特踹开,但下一秒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强忍着恐惧,着急地询问着福斯特。福斯特低低地回应了一声什么。

  约翰尼在一旁说∶福斯特想要回帐篷休息,让亚尔佩特扶一把。

  亚尔佩特如今看起来慌乱不知所措,这个本来就怯懦的年轻人,在如今这混乱的局面中更加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他僵硬了片刻,然后本能地将福斯特扶了起来。

  福斯特看起来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站起来。

  当然可以。西列斯说,我随时都有空。

  福斯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又望向了已经毁掉的水晶号,看了片刻之后,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扔在了地上。

  哥尔登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间。

  不过福斯特看起来完全不在意了,他在亚尔佩特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他想跟您聊什么琴多不由得问。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心中有一些猜测,但也很难说福斯特这一段时间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之后,场面凝滞了一瞬间。每个人仿佛都若有所思,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隔了片刻,哥尔登首先动了,他挪动着步子,拿了几根木柴和一瓶烈酒,火柴那轻微的硝烟味道带来了一点火星,他再一次点燃了篝火。

  火焰嘭地燃起,照亮了船长哥尔登面无表情的脸。

  些水晶号的船员也回来了。他们都有气无力,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哥尔登抬头看着这群人,突然地,他大笑了起来,他一连说了挺长一段话,然后将一瓶瓶的烈酒抛给了船员们。

  约翰尼低声说∶他说,这是末路的时刻,朋友们。现在,让我们来狂欢吧。这是劫后余生的夜晚、这是死到临头的夜晚。朋友们,现在,来喝酒、来跳舞、来唱歌吧,让我们一醉方休。

  水晶号的那些水手们零星地鼓起掌,然后欢呼起来。他们第一个加入了哥尔登的行列,厨师们则打算去帐篷里拿物资做晚餐。

  不过加勒特先拦住了他们。他顺手拉上了艾萨克,决定去具体统计一下究竟还剩下多少物资。

  琴多则与约翰尼、奈杰尔一起,用绳子将那两名不怀好意的水手捆了起来。没人提及什么时候将他们放开,似乎每个人都默认了这两人静默的死期。

  西列斯站在那儿,垂下眼睛,多少有些头痛地捏了捏鼻梁。

  马林号很快会过来的。琴多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您别太担心。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望向那群仿佛末日狂欢中的人们,又望向那已经被火焰染黑的水晶号。隔了片刻,他低声说∶格奇岛。

  琴多证了一下。

  雾中蛇、岛鲸我一直在想,雾中蛇是什么。西列斯低声说,而现在逆推过来,风暴、雾气、孤岛雾中蛇。

  琴多想了一会儿,然后哀叹了一声∶您还是别卖关子了。

  西列斯莞尔。

  他说∶闪电。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从天而降的,巨蛇

  琴多惊诧地听闻这个说法,他下意识望向了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不久之前,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闪电甚至击中了水晶号,让这艘船只如今成了孤岛边缘的一滩灰烬。

  船。琴多突然意识到。

  是的。西列斯点了点头,在赫德德莱森的梦境中,大船与鲸鱼的形象有些重叠了。穿梭在海洋上的船只,如鱼得水,如同游走在海中的鲸鱼。它们会为岸边的居民带去美食与丰收的盛宴。

  琴多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西列斯接着说∶在我之前阅读的那份来自赫德的资料中,那位出海寻找格奇岛的北方住民,他说他亲眼看到了巨蛇,巨蛇的头拱起了他们的小船我一直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

  难道海中真的存在一条巨蛇,难道巨蛇是活生生的神秘生物吗但是现在我似乎明白了。巨蛇的确存在,但也并非真实。那是虚幻的指向。

  我想,他们可能遇到了一场暴风雨,闪电击中了他们的船,于是船翻了,或者发生了其他的情况,然后他们无意中去到了一座孤岛。

  那应该就是贴米亚法的乐园,但可能不是贴米亚法自己栖居的地方,可能类似于深海梦境的泡泡、贝兰神庙的阴影。他们符合了要求,所以他们就进入其中。

  雾中蛇的确带着他们去了传闻中的北方乐土。

  雾中蛇栖息在鲸鱼变为的岛屿之中,这座岛就是格奇岛、就是北方乐土、就是旧神的乐园。

  大雾后,暴风雨带来的闪电,击中了停泊在孤岛旁的船只。人们被困在孤岛之上,仅存的物资只够他们生活一两天。这是末日前最后的狂欢。

  在不远处人们喝酒吃肉的大笑声中,琴多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低声说∶这北方乐土,听起来也不是很乐。

  西列斯觉得琴多的说法有些好笑,然而这个想法又让他感到心情沉重。

  他想到在更早之前,与琴多初遇的时候,他们曾经阅读过的一位修建神庙的工人杜瓦的日记。

  杜瓦起夜,注意到神庙阴影中的怪像。他差一点就在那个深夜踏入了神庙背后的阴影,但的确又死里逃生。他错过了贝兰神庙,这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些旧神的乐园都拥有各自的象征意义,也拥有着各自的准入条件。

  深海梦境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可以进入塔乌墓场只收容死在异乡的灵魂科南弗里蒙特曾经被莫沙彻丘陵拒之门外

  在过去许许多多年份里,困顿的人们决定出海,追寻着遥远的古老的传说,寻找着传闻中雾中蛇栖息着的岛屿。有多少人能意识到雾中蛇的本质,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北方乐土的本质

  如今他们却无意中符合了格奇岛的要求。

  现在,这座孤岛看起来还算正常但是,在未来短暂的时间里,这里真的不会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吗

  西列斯与琴多都沉默了片刻。

  琴多轻轻舒了一口气,他说∶我会联系马林号那边,让他们尽快过来两艘船,应该。一艘船让我们继续前进,一艘船带一些人回去。

  西列斯点了点头。

  琴多又想了片刻,他多少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贴米亚法会和闪电扯上关系

  西列斯的目光凝视着那艘曾经漂亮的船只的灰烬。他同样思索了片刻,然后说∶或许是火。

  闪电击中树木,或者其他什么,然后带来了火。人们在那一刻如获至宝。那能带来温暖,也能带来豪饪过后的美食。

  或许闪电无意中击中了一条鱼,然后就给人们送去了最早的烤鱼这只是西列斯无意中产生的个滑稽的猜测,但与贴米亚法联系起来,似乎也不算特别可笑。

  毕竟,在那遥远古老的年代,在那黑暗蒙昧的年代,人们的确需要这样一抹划破天际的亮光。

  尽管时至今日,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旧神已经从历史的舞台转身离开。

  他们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睹了一场海上的日落,然后才回到篝火那边吃了点东西。说真的,要不是这混乱的局面,与恋人一起观看海面日落,这其实是相当浪漫的事情。

  可惜如今他们都心不在焉,无暇体会这浪漫,气得太阳早早就离开了远方的海岸线。

  夜幕降临。狂欢的人们也慢慢冷静下来。突然地,哥尔登开始嚎啕大哭,他显然已经喝醉了,整个人都显得神志不清,他嘟囔着许许多多的话,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面孔。

  水晶号的船员们反而比船长更为冷静一点。他们每一个都保持着一副静默的、空洞的,从狂欢中脱离的平淡表情,只是凝望着跳跃的篝火。暴风雨过后,每个人好像都被洗刷过一遍。

  加勒特吉尔古德踢了哥尔登一脚,骂了他一句。约翰尼翻译说是让哥尔登安静点。不过这话甚至带来了反作用,哥尔登干脆哭得更厉害了。

  加勒特烦躁地皱起眉,抬手让几个水晶号的水手把哥尔登抬进他自己的帐篷,免得他在外面碍事。哥尔登大概是觉得累了,进到帐篷里之后,很快他的声音就彻底消失。

  外面的一群人也逐渐安静下来。他们进行了一场对话。

  如今的情况变得紧张了起来。暴风雨摧毁了水晶号,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无法离开这座孤岛。

  在对话中,加勒特也提及了马林号。不过,暴风雨刚刚过去,马林号就算要过来,也至少会是明后天。暴风雨后的第二天港口会关闭,这个时候也没法出海,除非马林号从未返航。

  当然,关于马林号如今的位置,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关注。不过他们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加勒特的耐心回复考虑到加勒特的性格,人们也就不足为怪了。

  没人意识到,加勒特其实也不清楚马林号的动向。在提及这事儿的时候,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瞥向西列斯与琴多的位置。

  至于他们如今在孤岛上的生活问题,好消息是,他们进行了统计,如今的物资至少可以让他们撑到明天晚上而饿一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如果马林号能在后天抵达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后天马林号还没到,那么他们就得考虑捕鱼之类的事情。幸运的是他们背靠大海,靠着赶海也能获得不错的食材。

  而坏消息就是,饮用水不够了。

  如果说烧饭做菜还可以依靠海水来勉强度日的话,干净的饮用水不够却是一个很糟糕的问题。

  水晶号上原本有充沛的饮用水的储备,但精糕的是,在暴风雨来袭的时候,他们没完全搬下来另外,那两名水手放火的时候也特地泼掉了一些饮用水。这也就导致了现在尴尬的局面。

  约翰尼翻译着加勒特的话∶我们现在只剩下一桶清水。就算省着点喝,我们现在有二三十个人,到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明天下午开始,所有人就要有口渴的心理准备了。

  每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突然地,一名水晶号的水手说了一句话,那话得到了周围醉醺醺的许多人的附和,一时间场面甚至混乱了起来。

  加勒特盯着那名水手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水手的哀嚎声一下子压过了其他人的笑闹声,有种微妙的、窒息般的压迫感蔓延了开来。

  那名水手说可以用酒来当水。约翰尼匆忙地翻译着,而加勒特让他清醒一点。现在是时候认清现实了,我们正在一座孤岛上挣扎求生。

  在一片沉默之中,加勒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说了一个简短的词,大概是散会之类的意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奈杰尔头一个跟上了他的脚步。很快,其余人也各自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最后,只剩下几个仍旧打算在篝火旁笑闹狂欢的水手,以及,那两个仍旧被捆起来的水手。

  水晶号的船员们得知这两名水手做了什么之后,便不约而同地对这两人露出恶意的表情。在所有人的默认下,这两个人已经被放弃了。

  西列斯和琴多在帐篷的行李里找到了洗漱用品,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事情是,至少他们靠着海,不用担心生活用水。

  洗漱过后,他们没有急着回到帐篷。黑沉沉的夜色逐渐覆盖了整座孤岛。不过现在其实已经将近九点了,北方的夏天总拥有漫长的白天。

  西列斯正等待着福斯特。

  他们沿着孤岛的周围走了一圈,趁这机会,琴多联系了普拉亚家族那边,利用的仍旧是血商抄本上的一串字句。

  西列斯看不懂那些符号,琴多给他解释说∶意思是,离乡远游的旅客写信给家中询问情况。

  西列斯恍然,他说∶的确十分符合我们现在的局面。

  在西列斯的视角下,那串字符仿佛串联成了一个信封的模样,然后被无形的手按上了透明的小翅膀,火速飞走了。

  西列斯∶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个视野中能够看到的东西,究竟是被什么决定的。他总觉得这具现化出来的无形力量,似乎也太过于活泼了。

  等等,活泼。

  好的,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微妙的熟悉感从哪儿来的。

  骰子。他想。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孤岛中央的露营地。他们去检查了一下那两名水手的情况,然后给这两人各自灌了一小口清水,免得真的出事。

  这两名水手看起来仍旧十分安静沉默,好像刚刚纵火想要拉所有人下水的行动压根不是他们做出来的。从种种情况来看,他们的内心活动恐怕没有表象这么简单。

  不过遗憾的是,西列斯暂时没法和他们交流。

  他们又在篝火处等了片刻。

  十点的时候,西列斯甚至都觉得有点困了。

  他昨天晚上理论上就只睡了一个小时,思考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虽说阿卡玛拉的力量的确庇佑着他,但心理上的困倦,加上这一天的奔波,也让他难免感到疲惫。

  他静静地望着篝火。

  琴多偏头望了望他,然后说∶您先去睡谁知道福斯特什么时候来找您。我可以在外面等着他。

  关系。西列斯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说。

  琴多皱着眉,正要继续劝劝他,不过这个时候,福斯特的帐篷拉链突然被拉开了。福斯特和亚尔佩特两个人走了出来。

  随后,加勒特和奈杰尔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艾萨克也从帐篷里探头出来查看情况。

  于是不久之后,这个团队最初的几个人,就再一次重聚在孤岛的某一处。

  他们单独点燃了一处篝火,与露营地那边离得不远,确认彼此可以一眼注意到对方的动静。

  福斯特显然打算与西列斯单独沟通,但是却有这么多人跟了过来,这让他露出了一个隐含着不满和烦躁的表情。他的状态看起来恢复了不少,但也说不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加勒特说了一句话。

  约翰尼依旧翻译着∶他说,他还没质问福斯特,今天下午究竟为什么要一个人往大海走去。

  福斯特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了一句话,带着一种坚决的意思。

  几乎在他说这话的同时,奈杰尔就猛地转头看向了他,,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表情。

  亚尔佩特坐在福斯特的身边,垂着头,表情被黑暗笼罩,未曾被篝火照明。

  因为普拉亚家族的业务,琴多能听懂一些常用的米德尔顿词语。当然,在旅途中,他始终没将这一点显现出来,全当自己完全不会米德尔顿语。不过此刻,他也忍不住盯着福斯特看了一会儿。

  他说,他被旧神的阴影污染了。约翰尼翻译的时候,也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念头。

  旧神追随者从来不会有这个自知之明。福斯特如果能意识到自己被污染了,那么他就可以摆脱这种污染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西列斯心想,不知道复现自我的仪式是否传播到了米德尔顿。

  往日教会那边应该有在米德尔顿推广这个仪式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听约翰尼继续翻译场面上的对话。

  加勒特问,所以你承认下午的行为是因为你已经彻底疯了福斯特说,是的,我确实疯了,但可能也没那么疯。所以我想和诺埃尔教授谈谈。

  加勒特问为什么一定要是诺埃尔教授。福斯特说,因为我信任这位教授。

  翻译到这里,约翰尼也忍不住看了看西列斯。应该说,所有人都看着西列斯,包括福斯特和加勒惫”

  加勒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微妙的审视,但也不能说那是敌意。他的目光中更蕴藏着一种只有知情者才能看懂的了然。

  他好像是认为,既然西列斯是幽灵先生的人偶,那么幽灵先生说不定早就已经和福斯特打过交道了,所以福斯特才这么信任西列斯。

  说不定在某一刻,他的心中还产生了同感,以及一种微妙的,我比你知道更多的得意。

  于是他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看起来这场对话势在必行,每个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西列斯与福斯特单独去了不远处,一个能够被其他人看见,但是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

  琴多原本想跟上来,不过福斯特坚持和西列斯单独对话,于是琴多不情不愿地站在那儿,目光凝视着他们,生怕福斯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过福斯特这个时候看起来倒十分冷静。

  他仍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的目光没有望向西列斯。

  隔了片刻,他说∶教授,我想跟您说的是∶抱歉。我想要跟您道一声歉。

  西列斯证了一下。

  我不该邀请您参与这一趟旅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会有一些事情,改变。福斯特的声音很轻,您看,我甚至完全没有晕船。这和家族的说法不一样。

  晕船。这个词让西列斯想到福斯特曾经的那封信。似乎朗希家族一直对小辈说,他们家族有晕船的传统,所以家族成员年轻的时候都不会出海。

  然而福斯特却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打破了这种说法。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晕船的毛病。

  福斯特闭了闭眼睛,然后说∶事情不对劲了从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许,是我自己我不知道。可能我的确已经疯了抱歉,教授,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认为我应该向您道歉。

  是为了昨天又或者前天不,昨天。我记不太清了。是为了那个时候,我在甲板上对您的言语冒犯。我不该那么说您其实是对的。我已经意识到了死亡

  但是那并不够,应该说我不能说我自己死去就足够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海洋,正等待着我我知道,我也的确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不应该将您牵扯进来,您完全是无辜的

  这是我的家族我的家族的使命,我们的责任。我却兴冲冲,让许多无关人士都参与了进来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

  福斯特梦呓般的话语絮絮叨叨地、连绵不绝地出现着。西列斯甚至得仔细去听,才能明白福斯特究竟说了什么。

  他问∶为什么你认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福斯特猛地停住了。他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表情盯着西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您认为还来得及吗不、不不,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其实您也很清楚这一点。

  西列斯维持着表情的平静,他认为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福斯特,但他又的确需要从福斯特的口中询问出一些问题。

  他便问∶我们之后可以等待马林号的出现。你知道马林

  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福斯特就立刻说∶是的我知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可能来得及我们没有时间了不,不只是我们什么,什么都来不及了

  西列斯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在跳跃的篝火中,他只能隐约瞧见福斯特那双疯狂的、混乱的双眼。

  他想到更早之前与福斯特的见面,不禁感到一种微妙的叹息。

  你得到了什么,福斯特他终究问出了这个问题。

  福斯特的面孔猛地僵住了。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在这一刻僵住了、凝滞了。他好像完全没想到西列斯会询问这个问题。

  在你出发之前。西列斯观察着他的表情,同时不着痕迹地稍微后退了一小步,你是不是从家族那边得到了什么

  福斯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他的表情时而扭曲,时而平静他慢慢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卡住了,又像是故意这么一字一顿地说话。

  他说∶是的,没错。我的确,得到了,来自过去的,东西。

  是什么

  一个,泥碗。福斯特像是在强迫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当他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他像是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露出一种近乎幸福的表情。

  他闭了闭眼睛。而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福斯特的面色突然变得冰冷了一点。

  他说∶诺埃尔教授,我回答了这个问题而我恐怕也不能再说更多了。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可以的话,如果马林号来到这里的时候,您还活着,那么我希望您赶紧离开,和您的同伴一起。

  然后,再也不要到米德尔顿来了。教授,再也不要来了。

  在某一刻,福斯特的眼神中闪过了绝望与悲哀。他像是已经明白自己成为了一名旧神追随者,也已经明白发生在福利瓯海的一切。

  那是他难以忘怀的故乡的阴云。

  他自顾自说完了这段话,然后打算离开。

  伊诺克吉尔古德得到的那个泥碗,还是,另外的泥碗西列斯声音清晰而平静地说。

  福斯特猛地回头望着他,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会知道伊诺克吉尔古德

  回答我的问题,福斯特。西列斯也凝视着他。

  福斯特的面孔颤抖了起来,他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边颤抖,一边用力地摇了摇头。他说∶抱歉,我没法

  西列斯意识到现在的福斯特还是可以沟通的,但是接下来,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就未必了。福斯特正在与西列斯作别,也或许,是与过去的自己作别。

  所以西列斯追问说∶一还是二,告诉我。

  福斯特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绝望地对抗着什么没人知道他在对抗什么。最后,他缓慢地说∶仰

  他们两个同时松了一口气。

  西列斯来不及去想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他立刻转而说∶我需要告诉你复现自我这个仪式。找到你更早之前习惯使用的物品,回忆当时的情况,然后重复使用这可以帮助你祛除精神污染。

  福斯特望着他。此刻福斯特侧身对着篝火,一边的面孔藏在阴影之中,一边的面孔被篝火照亮。他那亮面的一半面孔,挣扎着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说∶我尽力,教授。不过,可能很难相当难。

  他没有再理会西列斯的任何话语,自顾自走回了露营地,走进了自己的帐篷。在他之后,亚尔佩特左看右看,确认没人关注自己的情况,也就小跑着跟上了福斯特的脚步,也进入了帐篷。

  西列斯站在原地,默然片刻。

  琴多连忙走到他的身边,问∶您没事吧

  没事。我跟他说了复现自我的仪式,希望能有用。西列斯轻轻舒了一口气。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蔓延着,这种预感来自于今天下午对福斯特进行的那一次意志判定。当时他已经选择了最小的那个数字,但对于福斯特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换言之,对于此刻的福斯特来说,他已经没有大成功的可能性了。

  命运能让他在最后的时刻拥有一线曙光吗

  西列斯的想法在这个问题上一晃而过。他随后说∶泥碗。

  什么琴多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伊诺克吉尔古德从孤岛上带回来的那个泥碗,现在就在福斯特的手里。西列斯低声说。

  琴多几乎下意识皱了皱眉∶但那东西不是被约瑟芬霍西尔带走了吗西列斯也叹了一口气。

  三十多年前,伊诺克吉尔古德、弗兰克朗希等人所在的船只,因风暴而不得不停泊在一座孤岛。他们与孤岛的原住民产生了冲突,伊诺克莫名得到了一个泥碗,最后也只有他得以生还。

  在返回金斯莱之后,伊诺克古怪的精神状态与遭遇引起了许多人的不安,最终他去到了贝休恩接受调查。往日教会在那个时候参与到了调查之中。

  按照他们从伊丽莎白霍西尔那儿得到的信息,那个泥碗就是在这时候转交给了当时的贝休恩主教,也就是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的母亲,约瑟芬霍西尔。

  似乎有人来寻找这个泥碗,因此约瑟芬匆忙逃出,携带着那个泥碗。她最终在康斯特公国的首都拉米法城生下了切斯特医生。

  约瑟芬显然不希望这个泥碗被人夺回。但奇怪的是,现在这个泥碗却返回到了米德尔顿,甚至还出现在了朗希家族的后人手中。

  这与约瑟芬当时的做法背道而驰,也让西列斯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们正交流间,加勒特走了过来,他十分怀疑地盯着西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约翰尼抓过来当翻译。

  约翰尼说∶呃他在问,福斯特对您说了什么。

  泥碗。现在就在福斯特手中。西列斯没有隐瞒这一点。

  约翰尼不明所以,但他已经知道他们这一次的旅程非常危险说真的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就这么刻板地翻译着西列斯的话,只当自己是个传话筒。

  而加勒特的表情几乎立刻就变了。他立马说出了一连串的话,但是又很快摇了摇头,示意约翰尼不用翻译。最后,他只让约翰尼翻译了一句话。

  他说他期待着明天晚上的到来。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明白加勒特的意思明天晚上的深海梦境。

  看起来加勒特对于西列斯不会米德尔顿语言的原因,已经彻底接受了

  时近深夜,他们没有再继续聊天,而是疲惫地返回了各自的帐篷里,打算好好休息。夜晚又弥漫出一阵雾气,朦胧了篝火。整座孤岛上都逐渐安静下来。

  星星悬挂在天空,眨着眼睛,望着这个世界,以及,恍若这世界中心的这座渺小的孤岛。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天色熹微的凌晨时刻,有一个帐篷的拉链突然被拉开了,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个人。

  亚尔佩特弗朗西斯科。

  他看起来半梦半醒,但又目标明确。他慢吞吞地迈着步子,直直地走向海洋。

  当他路过那两个仍旧日被绑着的水手的时候,他被绊了一跤,不过他只是无知无觉地摇了摇头,花了一点时间重新寻找着方向,就继续前进了。

  而那两名水手始终保持着清醒。他们的目光望着亚尔佩特,露出一种内敛的激动。他们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亚尔佩特。

  那绊的一跤似乎让亚尔佩特意识到什么,他稍微改变了路线,先去了一旁的物资帐篷。那儿被锁了起来,于是亚尔佩特歪了歪头,就没有做什么。

  他在附近安安静静地走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然后他突然望见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可能是昨天晚上在这儿狂欢的船员们落下的。于是他欣喜地拿起了这把刀,继续朝大海走去。

  他几乎平静地、愉快地前进着。不久,他就来到了海边。

  亚尔佩特面对着海洋,微微笑着,带着一种从容的安详与沉静。他静静地凝望了片刻,然后伸出右手,割下了自己的左手。

  痛苦在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他发出一声哀嚎,然后猛地倒了下去。海水的盐分浸染了他的伤口,让他再一次发出了一声濒死般惨烈的叫声。他昏了过去。

  血水蔓延了开来。

  直到这个时候,那可怕的声音才唤醒了露营地沉睡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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