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一出喜剧_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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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一出喜剧

  阿方索正独自坐在篝火旁,沉寂的黑夜与摇动的火苗勾勒出他疲倦的面孔。他半睡半醒,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幽灵先生的到来。

  ……老实讲,这画面会让幽灵先生想到他第一次前往无烬之地的时候,那寂寥无垠的旷野与翻涌的灰黑色迷雾。这也会让他想到第二次途径无烬之地的时候,那一次围炉夜话。

  现在想起来,那也的确已经是相当遥远的记忆。

  过去的一年,尤其是自米德尔顿之行后的这大半年,时间仿佛是被加速了一样。他们行动、调查、等待,然后,来到了此刻的终局。

  “阿方索。”幽灵先生叫出了老朋友的名字。

  “……哦。”阿方索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开玩笑地说,“我都快要在梦里睡着了。要是在梦里睡觉,会出现梦中梦吗?”

  “这取决于你将哪个世界看作真实。”幽灵先生随口回答。

  阿方索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思索了一阵,又用一种颇为微妙的目光打量了幽灵先生一下,然后才说:“教授,这可真像是您能说出来的话。”

  幽灵先生失笑。

  “这里的确很真实。”阿方索没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伸手朝篝火扇了扇风,那火苗的确随着这阵风摇曳了一下,“……像极了现实世界。”

  幽灵先生默然望着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是因为“真实”的确就在这儿。

  ……他突然感到些许的莞尔,想到琴多是他独一无二的“真实”,而他是琴多独一无二的“虚幻”。爱情总是这么奇妙。

  阿方索没太注意幽灵先生的表情,他的目光定格在那黑暗中唯一的火苗。那照亮了他们身周浓郁的黑暗,而他刚刚恰恰就是凝视了这火苗许久许久。

  他突然说:“这黑暗终有消散之日吗?”

  幽灵先生微微一怔,然后说:“我们终有见到黎明的那一天。”

  阿方索转而望向他。

  “这不是永恒的黑暗。”幽灵先生说,“这只是一个夜晚。”

  “尽管这夜晚如此漫长。”

  “尽管这夜晚如此漫长,但终有日出之时。”幽灵先生低声说。

  随着他的话语,阿方索梦境中无尽的黑暗也逐渐被日光驱散。周围变得明亮起来。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光照亮了这里。

  周围依照阿方索的想法而缓缓清晰起来。他们望见无烬之地荒芜的土地,以及周遭的灰黑色迷雾。这里的一切都像极了无烬之地,也包括那日落与日出。

  阿方索怔怔地望着这一幕,隔了片刻,他突然说:“我们就要回到冒险团的总部了。”

  幽灵先生谨慎地说:“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一路上,没有望见那么多的死亡的话。”

  幽灵先生微微一怔。

  阿方索叹了一口气,然后疲倦地搓了一把脸,他说:“我上次跟您说许多人疯了,而现在,他们都死了。应该说,无烬之地西南面这边最近死了很多人。

  “就像我之前跟您说的那样,他们大多数都与南面的布斯山脉、与那个‘梅纳瓦卡的财富’产生了关联……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死亡。

  “但是,他们的死亡却反而令更多人趋之若鹜,因为后者认为,既然这里死了这么多人,那么一定存在着相应的财富。这种说法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

  幽灵先生声音低沉地说:“人为财死。”

  阿方索点了点头。

  而幽灵先生则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和琴多时不时就会去解决那些因为“阴影”靠近费希尔世界,而引发出来的一些意外事故。一些疯狂又不幸的人们惹出来的事情。

  但是,他们还没注意过无烬之地的死亡——倒不如说,“阴影”造成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文明的地界”,比如城市、比如村镇;即便不是在国家的范畴之内,也一定是在无烬之地的高尔斯沃。

  因此,发生在无烬之地的格拉斯通甚至于盖恩斯德的事故,即便发生,可能也只是普拉亚家族送来的日常信件中的一部分。琴多也会和他提及,不过总体而言,他们不会特地关注此事。

  ……但是,既然阿方索专门说了这个问题,甚至于流露出此事给他带来的动容,那么恐怕这种死亡的数量,已经并不少了。

  就因为翠斯利的力量吗?

  上一次他与阿方索见面的时候,阿方索曾经提及无烬之地西南部的一片无名森林。

  按照他后来从球球那儿听来的说法,那很有可能就是梅纳瓦卡曾经试图吞食翠斯利但却失败的地点。因为祂的尝试,所以那片森林才会彻底毁坏。

  并且这件事情似乎与人类有关,也就是,很有可能是梅纳瓦卡驱使了一些信徒、或者暗中利诱了一些人类,让他们去帮忙完成这个愿望……或许是因为翠斯利并不会对人类抱有戒心。

  总而言之,似乎是在阿卡玛拉或者其他神明的帮助下,翠斯利在那个时刻才得以绝处逢生。

  不过,这件事情恐怕也让翠斯利对人类产生了偏见,进而导致了受祂力量影响而变异的人类,必定对其他人类抱有深切的仇恨与敌意。

  幽灵先生思考着,不过也仍旧听着阿方索的说法。

  阿方索说:“当他们死去的时候,有的人身上甚至已经出现了变异……您知道,精神污染发展到最后会产生变异吧?您见过无烬之地的鸟人,也听闻过地下生物的存在。

  “……就好似旧神的力量与人类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

  “那种力量,并不单纯作用于人类的灵魂,也作用于他们的身体,仿佛……拿您曾经的比喻来说,‘里世界’力量入侵了‘表世界’。”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在他第一次前往无烬之地,解决了黑尔斯之家的事情之后,他曾经和琴多、阿方索提及自己关于表里世界的猜测。

  那其实还真的误打误撞对应到了“世界”与“世界之外”,当然,其本质并不一样。

  幽灵先生便问:“他们的变异是什么样的?”

  “他们的头上、脸上,甚至手臂上、身体上,都长出了花。”阿方索低声说,带着一种微妙的,深切但又滑稽的恐惧。那种恐惧当然是真实的,可是那场面又足够滑稽。

  “……出现这样变异的人多吗?”

  “不多,但也不少。”阿方索说,“我们只是沿途经过一些驿站、村落的时候,听闻过一些相关的消息。无烬之地西南面的探险者对此议论纷纷。

  “许多出现变异的人引发了其他探险者的恐惧,所以他们死掉之后,他们的同伴就立刻将他们的尸体焚烧了。

  “另外,即便他们还没产生变异,他们也会戴上帽子、穿上长衣长裤,好似这样就可以遮住自己的异状。而现在又已经是秋天了,这样的打扮并不算奇怪。

  “所以,绝大部分受到污染的人,从出现问题到死去,可能始终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后他们的尸体就被烧掉了。他们是否真的产生变异,也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幽灵先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说:“这就很难统计具体的数字了。”

  “的确如此。”阿方索耸了耸肩,“而且,据我了解,这种污染似乎有向东面扩散的趋势。一些匆忙逃离的探险者,将这种污染带去了东边。”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说:“比德尔城在九月初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九月初……那可真够早的。”阿方索叹了一口气。

  幽灵先生感到一丝困惑:“他们就仅仅只是靠近布斯山脉,或者其他可疑的地点,所以就受到了污染吗?这似乎有点太简单了。难道没有其他的……”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并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方索摸了摸下巴,没注意到幽灵先生的表情,他自顾自说:“我也感到困惑。像我们,我们也是为了‘梅纳瓦卡的财富’去到那边的,但是我们并没有出事。

  “……应该说,有许多类似我们这样的,都没有出事。而且,其他那些出事的探险者,他们途径的路线千奇百怪,完全没有任何重复的地方。

  “此外,‘复现自我’仪式当然也是一个问题,或许有人掌握得不够好。可是他们中间也不乏实力强大、经验丰富的老手,但他们还是出事了,并且毫无反抗之力。

  “……或许,他们只是有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共同点?”

  在比德尔城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就曾经考虑过那些死者的共同点,而当时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人都与赫德那个团队接触过,也就很有可能与那位受到污染的探险者有过接触。

  换言之,这些死者都间接地接触到了无烬之地西南面,来自翠斯利的污染。

  但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些死者呢?

  一定还有其他人也接触过那个探险者队伍,但其他人却并没有出事。

  同理,在无烬之地的西南面,既然“梅纳瓦卡的财富”吸引了这么多探险者的注意,那为什么有人得以幸存,有人却沉入深渊呢?

  ……幽灵先生的确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关于那片无名森林、关于无烬之地西南面、关于翠斯利的经历。

  不过他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转而问阿方索:“你对此有什么猜测吗?”

  “……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一些我们并不了解的信息?”阿方索说,“所以他们才会受到污染。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自然也就不会受到污染了。”

  这是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之一,无知即安全。

  之前加勒特·吉尔古德等人被困在海上的阴影之中的时候,他们就是利用“复现自我”的仪式,以过去的自己污染现在的自己,然后暂且遗忘那些海上传说故事,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走出了阴影的范围。

  ……当然了,对于追求财富、渴望力量的无烬之地探险者而言,他们不可能让自己保持全然的无知状态,因为他们需要这些信息,哪怕这些信息可能会将他们置于死地。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他说:“我同意这样的说法。”

  “那么,他们究竟比我们多知道一些什么呢?”阿方索摸着下巴,思索着,然后他摇了摇头,“算了,好不容易回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可不想再涉足其中。”

  十年前在无烬之地的往事让他学会了保持适当的好奇心。

  他又转而说:“事实上,这些探险者的死亡,并不是我真正想跟您说的事情。死亡在无烬之地从不罕见,只不过这一次的涉及面比较广。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现在正停留在一个十分靠近冒险团的,位于无烬之地西北面的驿站。我在这里得到了一条……略显意外的消息。”

  幽灵先生被阿方索的说法勾起了好奇心,他问:“什么消息?”

  “呃……首先跟您说说一些补充信息吧,这样您能更好理解我的意思。”阿方索说,带着一种略微坏心眼的、吊人胃口的意思,“像这样的驿站,在无烬之地有许许多多。

  “它们位于一些荒郊野岭,靠近城市、村落,但是又不能在短时间抵达那些城市和村落。所以,许多探险者都会在探险或者旅行的途中,暂且在这种驿站歇歇脚。

  “这种驿站最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这里对于陌生人、或者刚刚抵达无烬之地的人,并不是那么友好。他们会狠狠宰上一笔,并且理直气壮。

  “即便有客人后来发现了,他们也没法找到这种驿站——如果这种小驿站做成了这样的生意,那么他们会立刻离开,换个地方——又或者,他们也打不过驿站的探险者。

  “有一些探险者,特别是年长者,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冒险团呆着的话,那他们就会被这种驿站雇佣。这是无烬之地的一种……生态,或许可以说。”

  幽灵先生静默地听着。他想,黑店。

  不过,这种黑店的存在也并不令人意外。他甚至觉得,如果无烬之地没有这种黑店,反而是一桩怪事。他甚至怀疑无烬之地有更多肮脏、罪恶的事情,只是他并未接触到而已。

  当然,他现在更加好奇的是,阿方索究竟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们是昨天晚上来到这里的。”阿方索说,“这里距离安格斯的冒险团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不过这里几乎已经算是高尔斯沃,所以我们打算在这儿休息一天,不用急着赶路。

  “当然,也是因为我们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在赶路,所以正好趁这个机会在驿站里打听点消息。所以,今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就立刻去了酒馆,您知道的,酒馆始终是探险者们交流信息的地方。

  “我们听闻了那些死亡的发生,听闻了一些流言蜚语,比如哪个探险者又在迷雾中发现了宝藏——顺带一提,这事儿最近也发生了不少——然后,我就听闻了另外一桩事情。

  “酒馆的老板说,这家驿站的主人——也就是驿站旅馆的主人,通常来说旅馆都是一个驿站的核心——前段时间碰上了‘一群大肥羊’,狠狠地宰了一顿,已经激动了一个多月了。

  “我感到一阵惊异,因为通常来说,要是他们真的赚了一笔钱,那么这家驿站应该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省得有人来找麻烦。

  “但是,他们却并未离开,因为我们从冒险团那儿出发的时候,这家驿站就已经待在这儿了,位置完全没有发生改变。

  “酒馆的老板可能是看出来我的惊讶,所以就笑眯眯地解释说,因为那几只‘肥羊’十分无害,对无烬之地几乎一无所知,而且现在已经死了,所以他们完全不害怕被报复。

  “我有点好奇——我得承认,所以就问了更多关于这些所谓的‘肥羊’的事情。他们说那是一行三人……话说,您猜到了吗?”

  阿方索话锋一转,突然这么问。

  幽灵先生说:“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

  “果然,您一定能想到。”阿方索说,一脸意料之中。

  幽灵先生心想,他自己简直就是坐实了“先知”的名头。不过,他这会儿也不想和老朋友争论这个问题,他更加关注阿方索得到的信息,这的确是相当——令人意外的消息。

  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具体来说,也就是赫德的父母与祖父。他们三人是为了“赎罪”(因为赫德没有完成海上的献祭),所以才从拉米法城来到无烬之地。

  他们本来是要去迷雾中的绿洲聊度余生,但是刚巧碰上当时前往那里的西列斯一行人,于是就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复现自我”仪式的帮助,以及其他人的协助,离开了绿洲。

  不过,在他们离开绿洲之后,他们的命运也并未得到什么宽恕。

  他们跟随安格斯·凯斯、阿方索·卡莱尔一行人前往了无烬之地西面,大概是想要离拉米法城,以及那个绿洲远一些。

  在抵达之后,他们也并不打算加入安格斯的冒险团——其实这是一个相当较好的选择,而且考虑到西列斯的存在,安格斯多半会同意这件事情,但德莱森家族的三人似乎是打算自力更生。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无烬之地也有不少相对安全的工作。

  不过他们或许是为生计所迫,也或许是财迷心窍,却突然参与进了关于“梅纳瓦卡的财富”的相关探险之中,最终受到污染,在悄无声息之中死去。

  ……听阿方索的意思是,或许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阿方索很爽快地揭晓了答案:“就是那家驿站故意宰客,拿走了德莱森家族那三人身上全部的财物。恐怕就是因为这样,为了生存,他们才会选择去寻找‘梅纳瓦卡的财富’。”

  这里的一个细节是,那家驿站其实离安格斯·凯斯的冒险团并不远,德莱森家族这三个人其实可以返回冒险团去求助。

  甚至于,冒险团说不定还能将他们的钱财讨要回来。

  但是他们却没有选择这么做。或许是因为自尊心,或许是因为某种恐惧,或许是为了与过去彻底道别……总之,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逼迫自己去探索无烬之地的秘密。

  但无烬之地对于他们来说,终究是过于陌生与危险的土地。他们栽在了这里,或许以某种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情况。

  ……德莱森家族的这三人的确是翠斯利的污染的受害者。

  其他那些探险者被无烬之地浸淫已久,但德莱森家族的这三人曾经却是拉米法城养尊处优的贵族,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共同点?

  德莱森家族的这三人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参考的基准,但也或许是一个例外。幽灵先生心想。

  阿方索又解释说:“我打听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据说那三人在被要求付出一笔巨款的时候,甚至说了一些人的名字来威胁旅馆,尽管他们从未说出安格斯·凯斯这个名字。

  “……按照酒馆老板的说法,他们曾经提及了……呃,艾德·吉辛……和,戴维·巴比特?”

  幽灵先生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想,他们之间果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阿方索有点不太确定地复述了这两个名字,然后又耸了耸肩,说:“也有其他的一些名字。那好像那是他们认识的,来自无烬之地的探险者。

  “但是那只是他们熟悉这些名字而已,驿站的主人并不认识这些人,当然觉得这种威胁或者表明身份显得十分可笑。

  “所以,驿站的老板抢走了他们身上全部的财物,然后将他们三个赶出了驿站。后来有一些消息表明他们死了,于是这事儿就显得更加……对那些探险者而言,显得更加可笑了。”

  终究是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同行者,阿方索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叹息的情绪。

  不过那也只是片刻功夫。

  他很快就转而说:“而值得一提的是,我打听了一下驿站主人究竟从他们身上抢走了什么财物,然后得知其中有一张……呃,邮票。

  “一张相当有纪念价值的邮票,也可以说是艺术品。据说那是拉米法城向东面拓展的时候,当时的康斯特大公邀请了一位知名的画家绘制了邮票的票面,票面上描绘了坎拉河以及城市的景观。

  “对于拉米法城的收藏家来说,这是相当有纪念意义、价值几乎不可估量的邮票,但是对于这位驿站的主人来说,这几乎是废纸一张。

  “反倒是那位酒馆的老板十分识货,以低价从驿站主人那儿买了下来,所以我也亲眼瞧见了那张邮票的模样。

  “……德莱森家族曾经也是拉米法城的贵族,恐怕因此他们才能收集到这张邮票。不过可惜的是……”

  说到这里,阿方索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幽灵先生静静地听着,某一个瞬间,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正如他与阿方索猜测的那样,那些受到翠斯利的污染的人们,很有可能是掌握了其他人并不知道的信息,所以才会受到污染。但是,这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点?

  或许是关于翠斯利的共同点?

  ……河流,或许是。幽灵先生猜测着。

  更确切一点说,他们可能拥有某种,与河流有关、与人类文明的发展有关的物品。他们与这种概念缠绕许久,难以忘怀。

  翠斯利被认为是孕育了人类文明的母亲,山川与河流、建筑与文明,这些出现在泥土之上的东西,永远与翠斯利息息相关。

  ……如同德莱森家族的这三个人,他们携带着一枚关于坎拉河的邮票来到无烬之地,那张邮票象征了拉米法城的发展、昭示了坎拉河对于拉米法城的影响。

  当他们踏上寻找“梅纳瓦卡的财富”的路途的时候,他们仍旧心心念念地思考着这张邮票。那蕴藏着驿站主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一些收藏家会乐意付出高昂的价格来拥有这张邮票。

  或许,他们的心中还抱着,如果他们能得到足够的财富,那么他们就可以将这张邮票赎回来的想法。然而最终,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赎回。

  ……邮票见证着的人类文明未能帮助他们,也或许,是他们自己未能帮助自己。

  幽灵先生与阿方索同时沉默了片刻。

  随后,幽灵先生提醒他说:“或许这张邮票蕴藏的信息,就是德莱森家族三人受到污染的关键。我想,阿方索,你以后也不能前往无烬之地的西南面了,至少是在我们解决这一切之前。”

  阿方索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他苦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幽灵先生也同意这个说法。

  “难道其他那些受污染的人也拥有,或者拥有过、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吗?”阿方索说,“那理应可以调查出来才对。”

  幽灵先生思考了一阵,然后说:“他们的行踪真的完全没有共同点吗?”

  “您知道的,无烬之地的探险者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可能会经过同一家驿站、可能会住宿同一家旅馆、可能会观看同一场表演……”阿方索耸了耸肩,“但谁也没法确定他们的路程就完全一样。”

  “……等等,什么表演?”幽灵先生突然沉声问。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阿方索怔了一下:“您应该也知道的……就类似于黑尔斯之家的那种,马戏团表演。”

  十分钟之后,幽灵先生从赫德·德莱森那儿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我调查出了那些死者的相似之处,幽灵先生!我调查出来了!”赫德十分激动地说,“他们都曾经观看过同一场马戏团表演!”

  幽灵先生面色沉沉。他让赫德冷静一点,然后听他慢慢讲述了自己的发现。

  赫德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一直忙着调查那些死者的身份与经历。这不是简单的事情,毕竟现在比德尔城里都有些排斥他,不过调查始终在继续。

  或许赫德自己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如此执拗,但是,他的确不能不调查这些死亡,因为那些死亡困扰着他,日日夜夜,侵扰着他的灵魂。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痛恨这种事情。

  以往旧神的污染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他好似无知无觉地就承受了、就度过了,但是当仓促的死亡发生在他周围的时候,他才好似猛地抬起头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所以他必须去调查、去寻找真相、去了解这一切背后的故事。

  而他做到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探险者们通常会回到比德尔城放松一下,找找乐子……比如酒馆之类的地方。

  “比德尔城的商人们,或许还有那些酒馆的经营者,他们也十分清楚探险者们需要放松。所以,他们时常会安排相关的娱乐活动,表演、舞会、狂欢,或者其他什么。

  “每天的花样都不一样,也并不是所有探险者都会去往同一个地点。

  “……一般来说,这样的安排是以周为单位进行重复,周一安排什么活动,周二安排什么活动,这样。周末的两天通常会是接连的狂欢日。

  “对于比德尔城的普通居民来说,他们不怎么参与到这种活动之中,那基本与他们无关。不过,您之前跟我说的,那些可以帮助我的比德尔城居民中,有一家是开酒馆的,他们了解一些相关消息。

  “那家酒馆主人的孩子跟我说,他们家常常会有探险者过来喝酒……事实上,其中一名死者也就是在那家酒馆和我们偶遇的。

  “然后我就想到,或许那种关联、或许那种污染传递的方式,并不是直接的,而是某种……我是说,概念上的,相关。

  “比如他们,包括卡格尔,他们可能都去过同一场狂欢、看过同样的演出……甚至他们未必是同一天、同一场,而只是相同内容的活动。

  “然后他们又遇到了卡格尔,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然后他们就受到了污染。那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绑着他们的脖子,最后……一同勒死了他们。”

  赫德喃喃说。

  他颤抖的手抱住了自己的杯子——他的“复现自我”仪式的时轨——然后猛地喝了一口,这才缓慢感到了平静。

  幽灵先生观察着他的表情,确认赫德没有因此而再次受到打击,于是就不置可否地继续听下去。

  赫德又继续说:“在比德尔城,一直有一个马戏团驻扎着。他们每周表演一次,表演的内容是随机安排的,但是基本上就是那几种表演——小丑、驯兽师、魔术师,最主要的是这三位。

  “每周的主要表演,是这三人中的其中一名。而我确认的情况就是,那些死者……包括卡格尔在内,都看过小丑的表演。”

  “那位小丑表演了什么?”幽灵先生问。

  “……一出滑稽戏。据说是根据无烬之地流传了很久的一桩传说故事改编的,关于人类纵火焚毁森林的故事。”赫德解释说,“小丑就是那个纵火者……应该说,小丑扮演了纵火者。

  “在故事里,小丑总是十分狼狈,尽管展现出野心和残酷,但却总会显得滑稽可笑,就像是恶人出丑。那总是会让人们哈哈大笑,您知道的。

  “……当我调查出这一点的时候,我还和那些孩子们交流过。他们说这是关于……辛西娅?关于辛西娅的一个故事。他们说您知道这个故事。”

  幽灵先生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说:“是的,我的确知道。”

  赫德就松了一口气,他说:“我去找过那个马戏团的成员,他们有点不耐烦,不过也还是跟我说了一些信息。

  “他们说,小丑的这场演出名为《森林的沙漠》,是无烬之地的传统剧目,也经过许许多多种不同的改编。许多驿站、城市都会上演,基本上都是由马戏团的小丑来进行演出的。

  “当然,因为这场剧目实在是有些古老和传统,所以许多年前探险者们就已经看腻了,现在很多的马戏团都已经改变了剧目的内容。

  “……只不过,因为最近无烬之地的探险者人数变多了,他们的演出排练不过来,所以就只好再把古老的剧目拿出来展示。

  “好在这场剧目被封存许久,所以新来的或者年轻的探险者也挺感兴趣。他们还说,估计格拉斯通那边一些驿站的马戏团,也会表演这出滑稽戏。

  “……卡格尔也曾经看过那出戏,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好几年前,或许。他在比德尔城有房产,偶尔会在这儿住上一阵,应该是在那个时候看的。

  “九月初,我们抵达比德尔城的时候,他还跟我们说过,说比德尔城的马戏团表演没什么意思,演出都是老一套,让我们不用去看。

  “我们都相信他的说法,他毕竟也算是比德尔城的居民,所以就都没有去看马戏团的演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我们才,逃过一劫。”

  说到最后,赫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努力地深呼吸了一阵,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喝了好几口水,用以维持自己的精神状态,尽管在梦境中的事情并不会直接影响他的现实情况。

  随后,他十分期待地望向幽灵先生,然后说:“这个结果会帮到您吗?”

  幽灵先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并且向赫德道谢。

  他思考了一个问题,也就是,德莱森家族那三人受到感染的原因,与其他探险者受到感染的原因,是相同的吗?

  德莱森家族那边,他们可能是因为那张邮票,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什么。

  但比德尔城这边,毫无疑问,卡格尔以及那些死者,恐怕就是因为看了《森林的沙漠》这出滑稽戏,所以才会受到污染。那直接与那片无名森林发生过的事情产生了关联。

  ……如果——哪怕只是某一刻闪过的一个念头——如果他们怀疑,这并不仅仅是一出滑稽戏,而是暗示了历史上发生的某些与旧神相关的事情的话,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就会受到污染。

  这就好似在跑团的设定中,知识和灵性各自加了1点一样。

  要是他们的灵性与意志原本就摇摇欲坠,那情况可能就更加糟糕了。

  至于无烬之地西南面,阿方索听闻的其他那些死亡案例,幽灵先生倾向于两种可能性都存在——甚至于,死者中混着一些旧神追随者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他现在最关注的问题是,这出滑稽戏。

  当他从哈尔·戈斯的口中听闻辛西娅的故事的时候,他其实没有考虑过这群孩子们究竟是从哪儿得知的,而这些故事又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毫无疑问,文学、艺术、表演等等形式,才是这些虚幻的故事流传的重中之重。

  无烬之地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严肃戏剧或者剧院。那种精致的东西与无烬之地格格不入。所以,在无烬之地,“表演”几乎全然与马戏团挂钩。

  也就是……小丑。幽灵先生心想。

  马戏团当然不只有小丑,但是能够上演滑稽戏的,只有小丑。人们喜欢看小丑在剧本或者其他什么的安排下出丑,那是一种混杂着幸灾乐祸和无害恶意的情绪。

  很多时候,人们甚至不在意剧本的故事究竟是什么,人们只在意小丑的表演,只在意自己是否被逗乐。

  而对于小丑来说——无烬之地的这些小丑——就如同幽灵先生认识的那位小丑阿克赖特一样,他们的存在其实是相当危险的。

  这些滑稽戏,或者其他的演出,本质上真的就那么无害吗?

  其题材要么是完全虚构的、要么来自于非虚构的历史改编。前者或许存在,但后者必定大有问题。这可是个拥有神明的世界。

  而小丑,又不得不假装自己疯疯癫癫,以此来博得观众的喜爱。他们以此生存下去。

  ……装疯卖傻也很容易出现问题。费希尔世界的危险总是无处不在。

  很大概率,小丑们最后的结局,就是变成阿克赖特那样——灵性极高,意志极低。他们之所以能够维持那种危险的平衡,是因为他们的“无知”。

  曾经幽灵先生没能想明白这一点,但是如今他已经明白了过来。

  “无知”就是这群小丑的面具。那浓重的油彩隔绝了小丑与这个世界的某种联系,就好似在阿克赖特来到拉米法城之前,他从未知晓这位小丑的真实姓名一样。

  他们恐怕的确处于某种特殊的,半疯不疯的状态。

  ……阿克赖特说自己来到拉米法城,是因为他将被这里的某人杀死。

  这条信息是夏先生告诉他的。夏先生说阿克赖特注定被拉米法城的某人杀死,如果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那也必须来到拉米法城才有可能做到。

  阿克赖特必须抱着面对死亡的决心,来到拉米法城。与此同时,他或许也可以为死去的马戏团团长米基报仇。

  当阿克赖特这么说的时候,他流露出一种难得一见的理性,好似他空茫疲倦的大脑中还剩下那么一些些的理智。

  ……他会知道《森林的沙漠》这出滑稽戏吗?恐怕会的,听起来那是所有小丑的必修课。

  那么,那与他来到拉米法城的原因,有关吗?

  幽灵先生一边思考着,一边首先向赫德说明了发生在无烬之地西南面的事情,然后他说:“比德尔城的这些死者,恐怕就是因为这出滑稽戏而受到污染的。这可以说是一个巧合,一个悲剧的巧合。

  “而这件事情可能在无烬之地的其他地方也发生了。”

  “为什么以前没有出事?”赫德十分困惑地问。

  幽灵先生无奈地笑了一下,为赫德的迟钝。他说:“因为‘复现自我’的仪式。”

  赫德愣了一下。

  另外一位与幽灵先生探讨此事的人,也就是阿方索·卡莱尔,他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来没有在幽灵先生的面前谈及任何相关的话题。

  但赫德是个愣头青,他完全没想到这可能会与幽灵先生有关。

  幽灵先生说:“往常人们不会深入到那么危险的地点、也不会接触到这种污染。但是,‘复现自我’仪式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赫德愣愣地听着,他好似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但是……但是,这不是……”他突然说,用着一种费劲的、矛盾的语气,可随后,他的语气坚定了起来,“这不是您的错。您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责怪自己。那与您无关。”

  幽灵先生微怔。

  “如果‘复现自我’仪式可能会间接伤害一个人,那么它一定已经直接拯救了一百个人。”赫德难得流露出严肃的神情,“连我都清楚,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即便没有‘复现自我’仪式,那些探险者也一定会用其他的办法,可能是更加残酷的办法,去探索这片土地。他们无法抗拒那种诱惑,以及他们内心的贪婪和欲望。

  “而‘复现自我’仪式起码还给了他们一个自救的机会。比如我,这个仪式就拯救了我,毫无疑问。如果您没有告知我这个仪式,那么我早已经死在福利瓯海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都能很清楚地分析出来。任谁都不能责怪您。您做了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赫德郑重其事地强调着。

  幽灵先生怔了一会儿,然后不免微微笑了一下。

  他有一些感动,当然,为了赫德的话;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他的朋友们、同伴们,包括琴多,好像总是将他看得太过于脆弱或者感性。

  事实是,他的确知道“复现自我”的仪式可能带来的问题,这种问题也未必是他提前预料到的,但是,这种事情总是不可避免。

  他相当理智地认为,任何力量都不存在善恶,其善恶是由使用者来决定的。

  比如一把刀,或许有人用来防身,有人用来杀人。而他只是这把刀的工匠,他对这把刀诞生之后的经历无能为力。

  ……或许也不能说无能为力。但如果他真的介入、影响这份力量的用途,比如利用时光和命运的力量,那就可能会导致更加灾难性的后果。

  比如他可以声称自己能够批量制造这样的刀,甚至于更加强大的刀,而想要获得这把刀的人,必须承诺自己不能用这把武器去伤害他人。

  听起来相当公平。

  不过他老家地球的一个成语很好地诠释了一个可能的糟糕后果:借刀杀人。

  事实是,人类本身就是存在某种缺陷的,不可避免。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种族的问题。他并不以为自己就能改造这种缺陷——他不认为这世界上存在完美。有得必有失。

  ……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他最好还是“无能为力”为妙,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头。

  等解决了眼下的一切,他或许才有时间、才有精力来思考一些可能的规范手段。

  这种思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他的大脑中转悠过许多回了。他当然会因为这些探险者的死亡而感到一声叹息,但理智会让他保持一种更加坚决的冷静。

  ……况且,他的确拥有着更加沉重的职责、更加郑重的负担。这也是他不能沉浸于这种情绪的原因。

  他没有自怨自艾、懊恼颓丧的时间。他对此心知肚明。

  最后,幽灵先生几乎温和地说:“别担心,赫德。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是请相信我,我不会被这些情绪困住。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将目光望向未来吧。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问问马戏团的那位小丑,他是否知道更多滑稽戏。今年的神诞日就要到了,或许有些人该行动了,你在比德尔城记得注意安全。”w,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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